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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泰明紧紧跟在安忠信的身后,前后各有两名太监引路,穿行于景阳宫的廊道上,朝着景阳宫后山的御花园走去。
在这一点声音都没有的地方,脚下的足音便分外显得刺耳。
面对安忠信这个太监总管,景阳宫的奴才们再怎么嚣张也不敢阻拦,恭敬地引着路,朝着宫闱中走去。
在众人之前,早有小太监去禀告了皇帝和瑾妃娘娘几人的到来,而此时的安忠信还是一副衰老的模样,走得极缓慢,仿佛随时都会倒毙当场,让皇甫泰明心中一阵反感。以他直爽的性子,分外讨厌别人在自己面前装腔作势。
远处的山腰上,一座四面通风的八角亭突兀地屹立在山崖边上,三面峭壁,形势险峻。此时已是深夜,但八角亭内灯火通明,外围垂挂着白色的纱闱遮挡住了内里的情景,但飘荡而出的歌舞声和白纱上不停变换的曼妙身影,都足以说明此时那位老皇帝在干些什么……
等到皇甫泰明跟着安忠信到了亭外,里面的歌舞之声并未停止,反倒因为离得更近,而显得更加的喧嚣。
安忠信回头朝着皇甫泰明说道:“还请十三爷在外面稍候,奴才这就进去上奏,待会定有召见,不过……”
皇甫泰明一凛,恭声说道:“安公公但说无妨。”
安忠信点了点头,凑到皇甫泰明的跟前说道:“待会十三爷面圣,即便心中有任何不明之处,也切莫顶撞陛下,更不要跟瑾妃拌嘴……”
皇甫泰明本来一肚子气,分外想要质问自己这个荒唐的父亲,但听闻安忠信这么一说,心中不由得一怔,想不到自己的心思全被人看了出来,足见自己已经失了分寸,与其在言语上跟父皇爆发冲突,不如暂且忍耐,看看稍后有什么机会挽回败局。
“有劳安公公挂念,十三知晓了……”
安忠信笑着向皇甫泰明点了点头,接着脸色一垮,哀嚎一声,“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啊——”然后立即连滚带爬地冲了进去。
皇甫泰明脸角一阵抽动,暗骂一声:奸贼!老货!
安忠信连哭带嚎的一折腾,里面的歌舞声立即停了下来,过不多时,哗啦一阵桌椅被掀翻的声音传来,不一会,里面歌舞者鱼贯而出,个个面泛惊慌之色。
看起来皇帝老爷子怒火不轻。
九弯十曲后,又过了三重看似没有守卫的门户,太监停了下来。
那两名太监打出手势,让他自行进入。
皇甫泰明深吸一口气,缓缓步入宫闱之中。无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宫廷之中,无论是君与臣的关系,还是父与子的关系,里面的那个人,都让皇甫泰明无法亲近,无论怎么刻意接触,总感觉跟那个人之间隔了一层什么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感觉得到……
宫闱之内,高高的御座上皇甫敬德面目阴沉,双目之中几欲喷火,身旁一美貌少妇不停地为其抚胸捶背,一脸幽怨。正是瑾妃,凤仪阁卓清梵的师妹。
此时这位瑾妃正冷冷地看过来,眼中不满之色极盛,似乎责怪自己不该叨扰了他们的雅兴,尤其不该带来如此让人愤怒的消息。
数名宫女、太监侍奉在二人左右,刚刚进屋的安忠信,此时便垂手站立在皇甫敬德的右手边,朝着皇甫泰明眨了眨眼睛。
而在二人身后,四名宫装丽人持剑而立,尽皆是天香国色,白底金线描绣的《凤凰展翅图》,外罩白色软皮甲,一手叉腰,一手扶剑,个个英姿飒爽,眉宇间更是傲气逼人。这些女护卫都是凤仪阁的内门弟子,而且还是内三堂当中的冰凤堂。每个人都是一流的剑手,直接听命于瑾妃,说是保护瑾妃的安全,同时保护皇帝的安全,不过在皇甫泰明眼里,更像是昭显凤仪阁的权威,同时监视皇室。
皇甫敬德听得足音,蓦地抬起头来,一张酒色过度、虚不受补模样的脸上,却是一副凶狠乖戾的表情,同时那锐利如箭的眼神往他射来。
这就是我的父皇?当年扬鞭策马、叱咤风云的皇甫敬德?这根本就是一个行将就木但依然贪花恋色的老糊涂而已。
皇甫泰明心中不由得一酸,恭敬上前,跪倒在地,说道:“儿臣泰明叩见父皇!”
“你见到哲信皇叔的尸体了?”
靖安皇帝混身酒气冲天,语气不顺,明显压着火气。
皇甫泰明答道:“是的,儿臣……”
“混账!”
呼——
一件金光飞了过来正好砸在皇甫泰明的额角,一阵剧痛袭来,接着一股液体从额角流出,淌了皇甫泰明一脸。
“父皇息怒,儿臣有罪!”
皇甫泰明知道自己受了伤,地上掉落的黄金酒壶便是刚刚砸中自己的东西。连忙匍匐在地,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恭顺至极。
“皇上息怒!”
除了瑾妃和身后的四名女剑卫之外,四周所有恭立的太监、宫女,包括老太监安忠信都是立即跪倒在地。
皇甫敬德气得胡须直抖,怒声吼道:“你既然知道朕的十四皇叔身死,你身为晚辈,为何脸上不见丝毫哀伤之色,难道这就是你的孝心么?我看等到朕死了,你也不会哭出一滴眼泪,朕留你这等逆子又有何用,拖出去杀了!”
啥!?
这一下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
这皇帝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般暴虐,难道皇甫哲信的死给他的刺激这么大么?
一时之间连瑾妃都觉得有些心惊,怔怔地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才好。
“皇上息怒啊……”
关键时刻安忠信跪地痛哭流涕地嚷嚷道:“皇上千万别说这种话,吾皇万万岁,万万岁,奴才……奴才……哇……”
安忠信这么一哭,现场的太监、宫女哪个敢不哭?立即乱糟糟地哭成了一片,嗡嗡的哭声搅得人脑子一团乱麻,皇甫敬德也是被分散了精力,刚才迷迷糊糊说要杀了皇甫泰明的事立即抛之脑后,稀里糊涂地蒙混了过去,不过即便如此,皇甫泰明也还是被弄出了一身冷汗。
“都给朕闭嘴,哭丧啊?”皇甫敬德猛地站了起来,上去一脚便把安忠信揣了个跟斗,脚下却是一阵踉跄,明显还是醉得不轻,冲着众人咆哮道:“你们想朕死?是不是想坐朕的位置?想坐朕的龙椅?告诉你们,朕死不了!这把椅子,这把椅子……只有朕能坐得……”
四下里一阵扫视,众人吓得伏地不起,见到无人敢于其对视,于是放肆的哈哈大笑,不料却是脚下一拌,摔了个狗啃泥……
“陛下!”
“父皇!”
……
四下里的太监、宫女们吓得手足无措,一起冲了过来,将靖安皇帝扶了起来,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的血污,牙齿掉了三颗。
皇甫敬德顾不得疼痛,用手指着一旁的一名小太监,怒吼道:“大胆的奴才,竟然敢取笑朕,拖出去,给我剁碎了喂狗!”
“陛下,陛下饶命啊……”
这名年纪不过二十的小太监,正是正午之时阻挡皇甫泰明等大臣觐见的那个小太监,本是瑾妃的亲信,刚刚绝对没有嘲笑皇甫敬德,而是一直对着跪地的皇甫泰明冷笑。毕竟早上的时候被小豆子责骂过,心中记恨,见到皇甫泰明受罚,心中倒是十分开心,只是没想到皇帝突然摔倒,却将一直低头偷笑的他看了个正着,这可真是祸从天降!
小太监拼命地磕头求饶,甚至是一脸哀求地看着瑾妃,希望自己的主子能够出头救自己一条小命,但这位瑾妃只是一皱眉,不想因为一个奴才而被皇帝迁怒,转过头去当做没看见。
皇甫泰明倒是有心上前劝谏,毕竟这个小太监再讨厌,也罪不至死。
皇甫泰明这个人为人中正,心中有自己的一杆秤,有时为了自己的信念,而做一些外人看起来颇为愚蠢的举动。这个时候便是如此,皇甫泰明怎么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父皇因为酒醉失态,便枉顾人命。
皇甫泰明内心只是挣扎了片刻,便毅然决定为这个得罪过自己的小太监出头。
但刚要说话,背后却被人一把扯住,皇甫泰明蓦然回头,却发现扯住自己的正是老太监安忠信。
对方表情沉重地摇了摇头,示意其莫要出声。
两个护卫冲了进来,扯住小太监的双臂便往外架了出去,那个小太监声调凄厉,拼命呼喊道:“陛下饶命!瑾妃娘娘救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四下里的太监宫女们,俱都不敢发一声。
这个小权子为人讨厌,平日里仗着瑾妃的信任,也常常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此时眼见他受难,虽然不免有幸灾乐祸的想法,但转念又一想,这个平日里最神气的小太监顷刻丢了性命,而平日里对他骄纵有加的瑾妃却是一副厌恶的表情,心底却都不免流露出一丝兔死狐悲的感觉。
当这个小太监即将被拖出屋外的时候,跪地不起的皇甫泰明终于压抑不住自己情绪,猛然起身阻止道:“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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