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冷七都没有睡,在堂屋坐了一宿。
后半夜的时候,天上开始飘起了盐粒大小的雪沫子。
一直到清晨,地上才勉强铺了薄薄的一层灰白,脚踩上去便会留下一双黑黑的鞋印。
轻轻推开了裹着被子靠在自己身上微鼾的洛离,冷七去厨房烧了壶开水,水开了,剩下的人也陆续醒来了。
对于冷七来说,一晚上不睡觉算不得什么大事。
早饭很简单,喝碗热粥的功夫,那飘着的零星雪沫子也不见了。
斟酌很久,冷七围着灶底的火炭搓着手冲那个女人说:“大姐,你还是到别处避一避吧,那只鬼修罗跑了,这处院子您现在住不得,就怕万一出了什么事情。”
“我……”女人神色有些黯淡,“家里人都没了,哪个亲戚肯收留一个扫把星!”
“大姐您可以回自己的老家啊!”洛离想了想说。
女人有些不知所措,咬着嘴唇不说话。
站起身,冷七从挂在墙上的厚厚的日历簿上撕下一页,用笔在背面写了两行字,递到女人手中:“大姐不妨去此处吧!哪儿是个叫刘三的人在打理,他是个老实人,你若不嫌弃,可以在那住上些时日,日后安稳了你再回来不迟!”
女人看着那两行黑字,先是有些诧异,随即想起了什么看着冷七:“还没问,您是……”
冷七刚想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我姓李,你只告诉他是个姓李的让你去的就成。”
感激的冲冷七道了谢,饭后,女人便去收拾东西去了,无非是自己公婆丈夫的遗像以及其他一些细软。
看着女人忙碌的身影,冷七忽然嘬着牙花子嘀咕起来:“三爷年纪也不小了吧,老跟我们哥几个学着打光棍算哪门子回事……”
冷七的小心思别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送走了女人,这座不大的院子也落了锁,整条巷子除了他们三个,竟然看不到一丝人影。
之后,三个人一路来到了女人所说的埋葬那只猫的河边,冷七捏出一张黄符,掐了决,那张符纸歪歪扭扭落到河边一处枯草处。
轻轻挖了两下,一具干的如同石头一样青黑色的猫尸便被露了出来。
近一年的时间,至今竟然也没有腐烂。
《本草纲目》上说:“猫鬼野道,相思子,蓖麻子,巴豆各一枚。加朱砂末,蜡各四铢……着一斗灰水,吐药入火,可解此蛊。”
这时候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了,冷七选择了最简单的法子,揪了两大把干草枯枝,点了,就把猫尸扔了上去。
“好了,烧了这把火,你也就别在缠着不走了!虽说你不是故意,可这一家到底是因你四去其三……”
冷七揉揉干涩的双眼看着滚滚的黑烟,却不想洛离惊呼一声拉开了冷七。
“小心!”
话语未落,那火堆中一个豆粒大小的黑色虫子飞一般射了过来。
惊慌之下,冷七从双指将一张黄符掐成袋装,紧紧的将那虫子裹在里面。
“还他娘的活着!”冷七面色阴沉,冷笑道。
说罢,随手扔进火堆里,竟然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发出爆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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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年纪的人啊,最难熬的就是冬天,能熬过一冬,差不多也就能多挺一年。
当然,也有熬不住的。
铺子门口的三爷正在跟人骂架!
“做的狗屁的生意!你当我眼瞎?招牌上棺材铺那三个字你以为我看不见?”
“额说咧,干不了就肆干不了!去别家去!”
“我呸!你个侉拉子,我劝你赶紧关了门算了,净他奶奶的损阴德!”
“关你娘个希匹!赶紧走走走……额社咧,这生意不做了!”
三爷心情很不好,本就不多的头发更显得没几根了。
眼看着那上门买寿材的客人骂骂咧咧的走远了,三爷苦着脸挣扎了半晌,还是轻轻关上了门。
习惯的坐到小凳子上,打开了桌上的破旧的收音机,或许是太旧了,收音机里滋滋拉拉响了半天才响起了梆子戏的唱腔:“祖国的大建设一日千里,看不完说不尽胜利的消息。农村是青年人广阔天地,千条路我不走选定山区,离城市到农村接受教育……”
唱的这是朝阳沟。
可三爷却越听心里越烦,到最后啪的关掉收音机,一个人打量着略显昏暗的屋子,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哎呀,没法过咧!好端端的咋就没人咧,七爷啊,你走滴不吭不哈,你不在,这生意没法做咧……李爷标爷马爷……一个个,咋就都没个信……没法过咧……”
想着当初与冷七刚拾掇好铺子的时候,每日小酒喝着,看个电影,偶尔,铺子里还会挤满了人,热热闹闹,日子美滋滋的,再看看如今过个年都要瞪着眼数门外的鞭炮声的日子,三爷心里苦的厉害。
三爷至今也想不明白,日子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此时的三爷身上,已经再也看不见那个曾经手下几十号人,手里握着盒子炮的土老大的威风影子了。
过了年,三爷就三十四岁了,这样的日子,他以前从来没想过。
铺子里的钱,还够他嚯嚯的,也够他拿着换个地方过上好日子,可三爷还守在这里,到底为了什么,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吧。
若没了情分,人走到哪,都是孤独的。
屋子里静的让三爷浑身难受,就在他快坐不住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三爷有些不情愿的站起身,嘴里还念叨着:“咋回事么,额都社了,不做生意咧……还敲个撒子么敲……”
嘀嘀咕咕的开了门,三爷忽然傻眼了,站在门外的是个神色有些扭捏的女人,挺标致的一个女人。
三爷瞪着小眼睛,咕噜噜的转,到最后也没想明白这个背着花布包裹的女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您……您是刘三爷吧,我……是个姓李的大兄弟让我来这里的……”
女人先开了口,说着似乎怕三爷不信,就把手里攥的皱巴巴的纸片递给了三爷。
三爷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等到看清了纸片上的字,三爷的眼眶忽的一热,说话都不利索了:“哎呀呀,快……快进屋说……那个姓李的长撒模样?肆不肆扎了个马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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