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度使府,正堂大厅。
这座大厅布置的古色古香,两排古朴座椅,散发淡淡香气,墙上悬着一幅字,写着一个大大的“武”字。
这个字龙飞凤舞,有股豪气在里面,一笔一划,流露出肃杀之气。
“武”字由止戈两部分组成,戈部锋利,好像猛将抽刀,劈砍出去,而止部,散发出稳如泰山、震慑一方的味道,好似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大墙前,摆着两张座椅,左边坐着一名中年男子,体格粗犷,留着络腮胡,虽然小冠束发,穿着通裁,却还是流露出慑人威严。
右边的椅子,则坐着一名半百老者,气态从容,端着杯茶,轻缀一口,动作儒雅,将中年男子的威严气息冲淡了几分。
待老者放下茶杯,中年男子开口道:“赵先生也要见那个儒生?”
老者点点头:“不错,这个邱言我有些印象,三日前驿馆讲学时,他突然晕倒,脉搏微弱,旁人都说是吓得,老夫却不这么认为,他能入得马阳法眼,绝非等闲人物,大将军既然将他请来了,老夫正好考校一番,看史家的那套东西,他学去了几成。”
“也好。”中年男子点点头,便吩咐人去将邱言叫来。
没过多久,就有仆从引着邱言跨过门槛。
一走进大厅,邱言的目光就被墙上的那副字吸引住了,从中感受到澎湃精神,如有实质,筋骨不自觉的有了反应,大筋震颤、血液奔涌,气势鼓涨起来,好在他及时回神,心念一动。将劲力压下。
“被这幅字吸引了心神,差点就暴露了命道修为。”
邱言还在想着,上首便传来一个声音——
“没想到你居然练武了,算是有了些造诣,在你这个年纪算是难得的了。”
说话的,正是那中年男子。
邱言将目光从字上移到了男子身上,顺势作礼,他当然知道中年男子的身份,能坐在这个位置的,整个武信城只有一人。
武信军节度使。宋渊。
受了一礼,宋渊便道:“文人向来看不起武夫,你习文练武,看来所图不小啊。”他这句话,话里带刺。
邱言则道:“六艺中就有射、御,文武双全本就是我辈追求。”邱言的回不卑不亢,双目直视着宋渊,没有半点畏惧、退缩的意思。
“有点见识,没有因为身份不同。就看轻自己,这很难得,”宋渊摇头一笑,“坐吧。”
邱言依言落座。抬眼朝宋渊旁边的座位看去,瞧见了老者模样,认出是蜀学大儒赵秉承,是此行的目标之一。只是后者默不作声的,没有招呼邱言的意思。
这时,宋渊又道:“这次找你来的原因。想必你也很清楚,年轻人学了些拳脚,就有了墨者的那套想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也是要分人的,一时冲动,带来的后果不是你能想象的,不要被些个圣贤书给迷了心智,真以为靠着礼仪就能教化天下!”
说着,他放在桌案上的手指轻轻敲动,一下一下,咚咚作响,构成无形压力。
“世人都道我宋渊镇压一方,令沼人难以越界,却不知这里面也有安抚的作用,若非我与几个部族交好,以夷制夷,单凭一城又如何镇住一族?那葛洛兰的父亲,就是沼人最大部落之一、那撒落部的族长,你一时意气招惹了他,若令那撒落部与大瑞反目,不知要造成多少杀孽,这么大的责任,你担得起么?”
说到后来,他压低了声音,话语厚重,给人沉重之感。
听了这些,邱言揣摩对方想法,却是拿捏不住。
“罢了,凡俗之事虽要体验,却无必要投入过深,且将想法说出去,也好方便日后行事,嗯?”
邱言还在想着,一股诡异气息忽然笼罩身躯,接着气运翻转的感觉降临!
“好家伙,这是怎么回事?气运翻转?”
心中惊讶,但邱言并未慌乱,生魂黑洞中飞出一根结绳,释放出安定气息——
离卦六二:黄离,元吉。
吉卦一出,翻转气运停滞下来,但余波散发,波及了宋渊和赵秉承,让邱言心生明悟。
“我的气运一转,立刻就会得罪权势人物,任其发展,要遭受无妄之灾,必须制止这种趋势!”
宋渊与赵秉承此刻,忽然间就心浮气躁,心头无名火起,看向邱言的目光中,夹杂登时夹杂了些许火气。
“他二人已经受到影响了,真是古怪,我身上并无他人禁制,不然难逃神灵本尊探查,为何会被逆转气运?这暗算从何而来?”
他心中闪过了方才那名道士的身影,但眼下并非深究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制止气运翻转的余波,,而且要尽量不着痕迹,防止节外生枝。
一念至此,邱言便接着宋渊的话头说道:“晚生未曾听说过,有人会为了庇护叶子,而伤了枝干,那沼人虽是大患,但大瑞能够屹立镇压,是因有着百万雄师,今节度使坐拥一军,保西南安定,靠的不是与沼人的交情,而是手下兵将。”
邱言说话的时候,始终直视着宋渊,眼神坚定,半点都不被压力影响:“沼人王子飞扬跋扈,伤的是节度使手下的兵将,寒的是武信军兵卒的心,沼人是叶,武信兵卒是枝干,孰轻孰重,相信节度使比晚生要清楚的多。”
庇其叶而伤其枝,这句话并非是邱言杜撰,而是先贤言语,全句是“弊中国以事夷狄。庇其叶而伤其枝”。
贤人之言一出,调动起一丝流转世间千百年的秩序之力,将那被道术激发的转运余波驱散了少许。
“哦?”静默不语的赵秉承听到这里,眉毛微动,似有触动。
“你说的看似有理,但也只是空泛之语,我坐镇南疆几十年,岂有不知之理?日夜练兵,一声令下,三军效命,才有如今局面,维持平衡,羁縻沼人,不能急,要徐徐而进,半点都疏忽不得。”宋渊继续说着,似乎在跟邱言谈古论今,但眼中怒火却越发浓郁。
邱言并未反驳,只是道:“沼人犯境,并非习惯使然,而因五溪贫瘠,虽有山药、兽皮,却无粮草,沼人又不事生产,只知劫掠,这是祸根。仓禀实而知礼节,不是用礼仪去教化天下,而是教化之后,人人劳作,付出了才有回报,待到生活无忧,自然就有了礼仪,天下大治。”
仓禀实而知礼节,又是一句流传甚广的圣贤之语,调动起更多无形秩序,终将气运余波彻底驱散。
察觉到这一点,邱言暗自舒了口气,跟着心头生怒,针对的自是那暗算之人,若非他当机立断,只这一下就应了批命之语,要有飞来横祸。
“你说的这番话,是马阳教你的?”
这时候,上首传来了赵秉承的声音,这位蜀学大家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的脸上浮现出惊奇之色:“马阳不是提倡史家那套么,事事都要与古人比对,认为万事复古,就能天下大治,怎么会有这般言论?”
听到这话,邱言起身朝赵秉承拱手为礼:“马老相国的史家之学,让晚生获益匪浅,若非眼界提升,如何能从书中领会到这个道理。”
“那就是说,这是你自己领悟出来的道理了?”赵秉承脸上的惊讶之色不减反增,眼中一亮,追问起来。
“老夫知你身家来历,曾在马阳身边学过两年,但并未拜师。你既能领悟出这样的道理,说明不是死读书,好!好!好!”
邱言眼皮子跳了跳,觉得赵秉承的转变未免突兀,自己只是说了几句,纵然立意新颖,却不至于让一个大儒这般兴奋。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另一方面,赵秉承连叫了三个好字,却令宋渊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本要斥责邱言一番,略加敲打,但赵秉承这么一夸赞,后面宋渊再想说些重话,显然就不合时宜了,不过,心头无名火却是消了。
赵秉承也意识到了这点,冲着宋渊笑了笑,道:“那沼人小王老夫也见过,桀骜不驯,但还算明白事理,正好今晚倩儿召开文会,不妨将那小王请来,让老夫来做个和事姥,一笑泯恩仇。”
“先生既然有此意,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却让这小子蒙混过去了。”宋渊指着邱言,话语中居然有一点长辈对着晚辈的味道,让邱言越发摸不透对方打算。
但他还未及深思,就被赵秉承一连串的问话打断了思路。
“你从马阳之说中得到的启发,那就说明对马阳的主张有不认同之处,不妨说出来,让老夫听听,兴许能给你些指点。”
赵秉承说话时,浑浊的老眼中露出迫切之意,浑身上下散发出兴奋的情绪波动。
见到这种情况,邱言哪里还猜不出缘由。
“敢情这老儒和老相国有学术之争,从我话里发现了一点端倪,这才出言相助,他说的好,不是夸我,而是觉得抓住了老相国的痛脚。”
想着想着,一老一少聊了起来,只是邱言一边说着,一边放开感知,隐蔽探查。
时间流逝,等邱言回到驿馆时,天色已晚。
不过,在他迈步走入驿馆之时,不远处的两名儒生却是瞪大了眼睛,脸上一副见鬼了的表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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