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皇宫的睿思殿中,似乎永远都弥漫着一股愁云惨淡的颓废气息。
雕琢华美的御桌之后,坐着愁眉苦脸的大宋皇帝赵桓。
这是一位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相貌上虽是遗传了宋徽宗的端正俊秀,却没有年轻人应有的朝气和锐气,脸青唇白,双眼无神,绯红色袍服下的身体削瘦干枯,毫无气势可言,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望之不似人君”。甚至比他那个艺术家父亲还要更加的不堪。
总的来说,新近登基不过一年的钦宗皇帝赵桓,并不是什么有决断的人。他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平生所学不是诗词歌赋,就是道德文章。看似文采风流,但不管是对天下大势的判断,还是在之中的伎俩,都只有门外汉的水准偏偏却在登基伊始,就赶上了这个百年未遇的烽火乱世
感觉上有点像是让胡适坐到蒋介石的位置上领导抗战,应付日寇的猛攻和自己人的背叛
事实上,在靖康元年里发生的这么多噩耗凶残彪悍的女真铁骑,屡战屡败的废柴官军,难以驾驭的群臣士子,不时跳出来捣乱的太上皇,还有那些没安好心的弟弟们,已经将这个脆弱的文人皇帝折磨得快要发疯了,只想就此罢手,什么人也不见,什么事也不管不过,这个皇帝的位置还是要坐下去的。
所以,他还是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努力应付眼下一日坏过一日的战争局势。
从去年秋天开始,肆虐于北方如入无人之境的金虏铁骑,就成了宋朝君臣最大的噩梦。
去年十月,金军第一次南下中原,当时镇守幽州等地的辽国叛将郭药师等人再次倒戈,投靠金军反噬大宋。紧接着,女真铁骑扫荡河北,凭借强大的机动性和攻击力很快摧毁了宋人在第一线的布防,并将宋军布置在太行山以东、黄河以北的军事力量,进行了成建制的大规模歼灭。
短短两个月里,从河北到山东,处处狼烟四起、风声鹤唳,整个前线土崩瓦解,只剩下太原一座孤城还在苦苦坚守。以书画著称的艺术家皇帝宋徽宗被吓得失魂落魄,居然让位给宋钦宗,自己南逃江淮避祸。紧接着,办事拖沓的大宋朝廷还没来得及想好对策,金兵就已经出现在汴梁城外可想而知,这些享受了上百年和平安逸生活的汴梁百姓,在看到异族军队突然出现在家园门口之际,将会是多么的惊恐和无助。
幸好,眼看着皇帝陷入危难,正是臣子表现忠心的最佳时机。于是一支支勤王之军浩浩荡荡奔赴汴梁,颇有齐心协力共逐鞑虏之势,可惜战果却是不尽如人意在第一次汴梁保卫战中,大宋朝廷拿出了全部的本钱,西军、禁军、义军一起上阵,总共有超过六十万以上的宋军救援汴梁,但却被区区六万金兵在以汴梁为中心,方圆二百公里范围内的战场上悉数打败,或被打残,或被击溃最终,宋钦宗对大宋官军战斗力彻底绝望,不得不搜刮财物贿赂金兵,哀求其撤退,这才勉强熬过了靖康元年初春的灾难。
接下来,勉强缓过劲儿来的大宋朝廷,多少还有些天朝上国的傲骨,并没有就此服输,而是犹如输红了眼睛的赌棍一般,把整个国家能够集结起来的军事力量,都一股脑儿地投入战场从西北抽调种师道、姚古、种师中往援河东、河北前线,押上了手头的全部赌本,打响了更加惨烈的太原争夺战。
可惜,这位新晋御座的皇帝陛下,等来的依然是一个惨败接着又一个惨败。
五月,姚古率兵至威胜,闻粘罕之兵将至,众惊溃,河东大震。期间,宋军沿太行山构筑的防线彻底崩溃,八月,河东察访使张灏与金人战于文水,惨败。丁未,斡离不再攻广信军、保州,不克,遂犯真定。戊申,都统制张思正等夜袭金人于文水县,稍得小胜。己酉,张思正领兵复战,未几即师溃,死者数万人,思正奔汾州。都统制折可求之师溃于子夏山。威胜、隆德、汾、晋、泽、绛民皆渡河南奔,州县皆空。金人乘胜再次强攻太原。到了九月,太原沦陷,安抚使张孝纯被俘,副都总管王禀、通判方笈皆被害。至此,河东即现代的山西战场的局势彻底崩溃,宋朝面临的战略形势更加恶劣。
随着太原争夺战的失败和数十万精锐野战部队的覆灭,帝都汴梁彻底暴露在了金军的攻击箭头之下。十月,金人陷汾州,知州张克戬、兵马都监贾亶战死。金人旋即趁胜攻陷平阳府,又陷威胜、隆德、泽州、真定等重要据点。宋军的战略回旋空间被进一步压迫。靖康元年十一月,金军再次强渡黄河,十二万守河宋军被一通战鼓吓得全体溃散,至此,帝都汴梁再次被包围,煌煌大宋跌落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
于是,大宋皇帝赵桓不得不在他登基的第一年里,第二次打响了首都保卫战。
然而,此时守城宋军面临的局势,比十个月之前上一次东京汴梁保卫战的情况,还要糟糕得多。
此时此刻,大宋河东诸郡已是或降或破,丢失殆尽,河北也只剩了一群散兵游勇。汴梁外围的宋军几乎已经不对金兵构成任何威胁。四方勤王之师又被主和派奸臣擅自遣回,东京汴梁彻底成了一座孤城
与军事上的失败相比,对大宋军民来说更要命的问题,则在于信心上受到的毁灭性打击。
在后世有那么一句评价:绵延四十年的美苏冷战,从实质上来讲就是一场心理战,当苏联人从上到下都丧失了击败美国的信心之后,哪怕他们的军队依然庞大而强悍,也已经无法阻止国家的内部垮塌了。
同样的道理,当宋朝君臣和士民百姓面对着连续一年战无不败的空前噩耗,从上到下都打出了心理阴影,对战胜金人彻底失去信心之后,即使京师汴梁再怎么固若金汤,这场防御战也难以取胜了。
在金军入寇之前,汴梁的市民们都是颇为自傲的不论怎么说,大宋都是当今世上最为富饶和文明的国家。而汴梁则是全世界最为繁华的都市,市井间随处可见数不尽的文采风流、诗词歌赋这种在文明层次上的巨大心理优势,远远超过后世之人的想象。便如同未来的美利坚被人称为灯塔国一样。
尽管已经没有了汉唐全盛时期,汉家士民那种睥睨四海、傲视寰宇的超强自信,但宋朝人的一般心态,也还远远没有跌落到晚清民国时期那种崇洋媚外、自甘下贱的可悲程度大概更加类似于二战之后“老欧洲”百姓的心理状态,自认为不仅祖上曾经阔过,而现在也依然还是世界的中心,民族自豪感未尝逊色。
可问题是,靖康年间的连连失利、空前惨败,却让往日里自视甚高的东京汴梁居民愕然发现,貌似庞然大物的大宋帝国,其实早就已经变成了一个绣花枕头,外表看起来花团锦簇,里面却不过是一包稻草。
在第一次开封保卫战之时,百姓们还认为,大宋之所以会打败仗,不过是因为朝中出了误国奸臣。而新旧帝王更替,君威未显,朝政混乱,这才被金人打得灰头土脸,迫不得已签署了割地赔款的城下之盟。
总之,在当时的宋人看来,女真鞑子不过是抓住机会拣了一个便宜而已。此战虽败,但大宋的国力还在,忠臣良将在还。一旦振作起来,小小北奴何足挂齿当初以大宋国力之强,即使由童贯这个奸贼领军,也能在征伐西夏之役中取得辉煌胜利。现在新君已经坐上了皇位,朝局也初步稳定下来,又有李纲、吴敏、种师道等忠臣良将在朝,绝对能在战场上一雪前耻,重铸大宋军威。
可偏偏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生了。朝廷倾尽军力,前后三次救援太原,十多万精锐西军居然被金军一员小将银术可用两万兵马分而歼之种师中阵亡、折可求败北、张覆灭、种师闵阵亡、姚古落败、种师道病故,主持军事的李纲被流放大宋败得一塌糊涂战绩已经惨淡到了没法看的地步
等到敌人再一次打到眼皮子底下,曾经无比自信的宋人这才愕然发现,看似强盛富庶的大宋,竟然已经沦落到任人欺凌的地步,并不是什么只要杀几个奸臣,任命几个所谓“主战派”就能迎刃而解的问题。
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所有人都迷茫了,惊惶和绝望的空气笼罩在城市上空,宛如世界末日即将来临。
繁华的东京汴梁城,遍地都是烽烟,满大街都是骚动的人群无数百姓拖家带口,疯狂地朝城门口涌去。试图在城破之前离开这座即将被战火毁灭的城市,但却被朝廷的戒严封城令给堵了回来,只能疯狂地叫嚷着,在一座座城门之间跑来跑去,一夕三惊,将全城搅得混乱不堪。
面对金人的再次兵临城下,皇帝赵桓的表现也好不了多少时而对金人恐惧万分,恨不能立即迁都避祸,时而又对金人轻言蔑视,扬言诛灭金人整个人仿佛得了精神分裂症,都已经不太正常了。
从心理上讲,他一直想要逃远点暂避兵锋,但若是赵桓当真丢下宗庙,弃城跑路,也是不可能的他身边的班直禁军的家小都在东京,倘若皇帝逼着他们抛妻弃子护驾突围,信不信来个全军登时溃散
在皇帝的左右为难,朝臣士绅的彼此拆台之中,京师汴梁很快就在金军的猛攻之下摇摇欲坠。
一个没有主见与恒心的懦弱帝王,在这烽火干戈的乱世之中,就是这样的可悲、可笑而又可鄙。
在这一片绝望无助的氛围之中,郭京这样的仙人顿时在汴梁城内大行其道,被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人视为救命稻草,不惜大加赏赐和提拔。对此,很多自诩为理智派的士大夫十分忧虑,纷纷上书进谏反对说:“微贱自布衣而为统制,由巫术而参机谋,以商贾而任将佐,其弊殆不可胜言。列皆领兵往来城市,真类儿戏。有识之士,颇为朝廷忧,而愚顽之辈自以为得计也。民情惴惴,造撰传播之事非一。军中宵小辈复乘间骚动,吾等甚为朝廷患之。”看上去似乎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可惜,他们终究低估了人心的微妙之处在眼下这种最为黑暗的时候,人们会本能地抓住手边任何可以给予他们希望的东西,哪怕那只是虚幻的希望也好,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市井百姓,皆不能例外。
绝望啊绝望,不是在绝望中爆发,就是在绝望中变态:比如集体变成狂信徒什么的。
于是,钦宗皇帝赵桓依然不顾那些“忠臣”的谏言,把大半的指望都放在了那些神仙道术之上。
在真正的历史上,郭京率领“六甲神兵”出击失败,最终导致了京师的陷落和“靖康之耻”的发生,但在这个被穿越者们强行扭曲了的时空,换了灵魂的郭京郭大仙人,却给了皇帝陛下一个出乎意料的惊喜。
“官家官家大喜大喜啊”
一位内侍突然跌跌撞撞地冲进大殿,向赵桓报喜,“郭真人方才在东水门设坛施法,先是驱散风雪、求来晴日,随后又变出巨石砸退了金军此乃是上天赐福与于我大宋士民百姓都在欢呼雀跃啊”
“此言当真”赵桓一骨碌从御案后面站起身来,果然看到殿外的地面上洒满了金色的阳光。
虽然外面城墙上的战况还不能确证,但殿外那照耀着石阶的灿烂阳光却做不得假
于是,赵桓心中仅有的一丝疑虑也消逝无踪,只感到无边的喜悦充满了胸膛。
“快传旨速速召见郭真人这位真人果然是有大神通的,朕要向他请教仙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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