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的家务事好解决,无非是父子两个用最快速度眼神交流,加上心灵沟通,最终编造出一套没有破绽的口供来,将宋李氏哄骗过去,后者其实也不是真的特别想知道,只是丈夫儿子如今都是中层军官,混的也算不错,在厩听说还得到过皇帝的亲口嘉奖,妇道人家觉得好奇,平日里和人聊天时候也有个可吹嘘的,因此才胡乱打听打听。
有了这个心态,自然听不出真假,被宋庆宋虎联手哄骗,听了大概半个时辰,觉得自己了然于心,也就不再多问,父母年纪都不算大,久别重逢之后自然有正事要做,宋庆也懒得在这里做电灯泡,直接回了房间休息。
自打入京勤王之后,他还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总算大功告成,也可以多休息一下,踏踏实实的睡一晚,只是这一下竟是玩脱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大太阳已经在空中高挂,迷迷瞪瞪下床穿衣,走到外面厅堂时,正巧看到桌上午饭,以及正在皱着眉头的老爹,宋庆赶忙上前问安,又跑去厨房和宋李氏打了招呼,这才重新回到厅堂坐好,问宋虎道:“爹,又有什么发愁的事了跟您儿子说说看。”
“跟你说也没用,就会跟着添乱。”宋虎眉头依然皱着,不过下意识的训斥一句之后,口气却多少松了些,叹口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都知道的,就是今日的祭祀,我那个千户里面不少弟兄战死,后来的也还罢了。最早跟着我那些老兄弟也死了十几个,这还不知道要如何跟人家交代呢,你赶紧吃饭,吃完了跟我一起去城东,等会就在那边祭祀。”
宋庆也沉默了。他手下战死的人比宋虎还多,只是随后收拢了不少京营官兵,还有后来的那些土匪,这才显得比原来人更多了,但最早跟他从徐州出发的弟兄,死了差不多有一百多号。如果按照老人来算的话,几乎是伤筋动骨了,好在后来训练勤快,因此整体素质也还跟得上,只不过到了祭祀的时候,总归还得见人家爹娘亲眷。到时候还不知如何说话。
战死者在战报上面从来只是个数字概念,可分摊到每一个家庭里面,很有可能是家中的顶梁柱,一个人战死在外面,整个家都跟着受苦,宋庆到这时代虽说时间不长,可也已经见到过不少次了。毕竟剿匪时候都有死伤,家里面的日子也确实是一落千丈,其实将心比心的想想就是,如果还是原来那个宋庆的话,宋虎某日战死沙场,他家的日子照样没法过。
可心思明白,但人终究已经战死,也只能从银子上头多补充一下,好在宋庆如今有不少钱,还有不少买卖。最近也正在筹划着多做一些,到时候把战死弟兄的家眷尽量安顿进去,也算是略尽绵薄之力,告慰弟兄们的在天之灵了。
吃过午饭,父子两个一起出了门。原本宋李氏也想去的,可想想到时候人家大人哭孩子闹,他家两个却都平安无事,还升了千户,很有可能面上不好看的,干脆也断了这心思,老老实实在家做些家务,顺便给父子领制几件新衣裳,如今不比从前,毕竟是做了不小的官,出入都要有个体面,宋庆父子这方面心粗,也只有家里这唯一的女人操持起来。
走出家门没多会儿,老远便看到王昌和王坚父子,却是正朝着宋家这边过来,如今虽说大家平级,可宋虎却一直还惦记着这些年王昌的照顾,立刻加快几步上去,拱拱手道:“老哥,这是去寻我们”
王昌那弥勒佛似的笑脸顿时绽放起来,乐呵呵的抬了抬手道:“正是,咱四个一起去才好,到时候不知道又是什么光景,徐州卫多少年也没有过这么大动静了,咱年轻那会儿哪里见过这个,跟你父子俩一起,我老王心里头踏实些。”
这话巧妙得很,不着痕迹的拍了拍宋家父子的马屁,自己也没丢面子,依然保持着昔日老长官,如今老哥哥的身份,王千户也算是煞费苦心了,难得的是这套词应该不是背熟了的,纯粹临场发挥,可见功底之深厚。
王坚却没父亲那么多心眼,上来便锤了宋庆肩膀一拳,笑道:“早上睡过了吧”
宋庆也是笑,反问道:“怎么,你也睡过了”
“嘿嘿……”王坚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一把揽过宋庆肩膀,非常亲热的走在前头,看的王昌很是满意,直道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做什么都透着股子朝气,忙也和宋虎说说笑笑的跟上。
不过没走多远,四人便笑不出来了,路上开始多了些穿白挂孝的身影,都是这次家中死了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低沉起来,宋庆轻轻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笑,老老实实的跟着这些穿着孝服的人,朝着城东的祭祀场所行进。
走到一半的时候,王昌才突然想起什么,忙从夹带里取出四条白布来,分给宋家父子两条,自家留了两条,宋庆这才想起来今天是祭祀,这么过去显然不太合适,王昌倒真是心细,当下也不客气,直接将白布条系在了腰上。
因为徐州卫是军卫,所以这场祭祀没有选择什么文庙,而是直接选到了城东的关帝庙,当宋家和王家父子到达现场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不少人全都穿着白色的孝服,很有可能被抓来的和尚们在苦着脸念经,让气氛显得愈发低沉,抽泣声几乎是此起彼伏。
再乐观再没心没肺的人,到了这种诚,恐怕也很难高兴起来,更何况宋庆可不是来找骂的,他自己情绪同样也不太好,战死者有不少都是他很亲厚的弟兄,甚至有最早跟着他的那十个孩子,想到那一个个鲜活面容就此消失,永远不能再见,他也觉得心里头堵得慌,只是逝者已矣,他们这蓄着的人要活的更好,这样才能报答那些为国战死的英魂,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自己的生命也没有白白付出,虽然这只是个让自己好过些的借口,可宋庆却只能这么想。
祭祀很快开始了,指挥使孙伯平满身素白,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泣不成声,宋庆知道这有作秀成分,不过孙伯平估计也是很伤心的,战死的也有不少是他老部下,老兄弟,跟随多年,甚至从小就在一起玩的那种,他伤心也在所难免。
指挥使大人带头,下面自然是哭成一片,宋庆原本想要忍着来的,可人终归是群居动物,整个环境的影响对个人实在太大,他本身也是个比较感性的人,这种气氛之下哪里还忍耐得住,强自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彻底崩溃,重重跪在地上,朝祭台上的那些灵位们磕了个头,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淌着,脑子里全都是在厩时候的情景,以及那些兄弟们奋勇杀敌的样子,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宋庆忽然觉得身后有人,转过脸来看时,模糊眼眶中出现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瘦弱孩子。
“田贝你在这干嘛”这孩子宋庆认识,是自己手下一个军户的儿子,他爹叫做田松,这次战死在厩了,而且是第一天就战死的,死在安定门城楼上头。
田贝对宋庆似乎有些畏惧,可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千户大人,我想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
这问题宋庆不太清楚,田贝那队人在后金兵攻上来之后就被冲散,后来一直跟着丁魁和宋虎,在城墙另外一侧作战,宋庆也是后来从城墙下去,准备出城冲阵的时候,才发现了他倒在角落里的尸体,却不知道这人究竟是怎么死的,因此只得将目光投向了宋虎,宋虎这会儿哭老兄弟也是哭得死去活来,宋庆又把事情说了,老杀神这才勉强换上副笑脸,对田贝说道:“你爹战死的,砍了两个包衣,还伤了一个真夷,后来被人围了,没来得及出来,被戳死在里头,他算条汉子,没给咱徐州卫丢人!”
“谢谢千户大人!谢谢!”田贝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却依然莫口子道谢,似乎宋虎刚才那番话,能够让他爹活过来似的,倒让老杀神觉得有些心里头堵得慌,又和他说了几句话,这才继续去哭自己那些老兄弟,把孩子重新交给宋庆。
“好好给你爹磕个头,然后把你家门户挑起来,踏踏实实过日子,如果还想当兵就来找我。”宋庆说罢,重重拍了拍田贝的肩膀,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同样年纪不大的孩子们,语气铿锵道:“你们也是一样,好好给这些战死的哥哥和叔伯们磕个头,哪怕他不是你们家的人,可同样值得尊重,同样值得你们磕这个头,因为为了你们的明天,他们失去了今天!”
田贝很郑重的朝着父亲灵位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再站起来的时候眼睛却放着光,语气铿锵对宋庆道:“千户大人,我想当兵,跟着你当兵,跟着你杀建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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