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皇帝之病

  皇帝年龄不大。

  细长脸,干瘦,躺在绣着龙纹的绸缎被子里,脸色涨红,双目紧闭,喉咙肿的厉害,呼吸困难。

  烂喉痧到这个阶段,等于半只脚踏上奈何桥。

  三拨人走过来,又见着一个素衣中年美妇坐在皇帝床边,用绣着凤凰的白绢手帕抹眼泪。

  众人纷纷叫着“太后”,有人跪,有人不跪,乱哄哄的,但大家都很本份,就薛生白一直藏着自己,省了这一跪。

  “免了,都免了,这个时候,紧着治病吧,还跪什么啊。”太后声音嘶哑,又瞧众人:“都哪位大夫说能治皇上的病啊?”

  太后尤其瞧了一眼那洋人,也就是多勒福。

  多勒福是不跪的,传说洋人膝盖缺块骨头,不能跪,所以也就这样了。

  现在,多勒福往前一凑,一个禁军便过来拦,袁集则摆摆手,那禁军便放多勒福过去了。

  于是太后眼中,这洋人翻开皇帝的眼皮,掰开皇帝的嘴巴,又摸摸皇帝的喉咙,表情越发凝重,最后说:“只能试试。”

  “试试是什么意思?”太后马上问,“有把握么?”

  “三……”多勒福说,又瞧防疫总官吴非凡向他摆手,就说:“五成吧。”

  “就一半把握!”太后勃然大怒,向众人瞪眼睛:“这就是你们说的西医、神医?!”

  “我得说实话。”多勒福忙解释,“不然治不好你们中国人砍了我的头怎么办?”

  太后便生出怒色,说了句:“哼,非我族类!”

  众皆息声。

  治或不治,现在说话,都要担干系的,被太后记恨上,那可是个大麻烦。

  太后看向王三祝:“王太官,你是太医院主官,给皇上治病是你的职责,本朝是没有殉葬先例,但皇上要是有什么意外,你逃得了干系?”

  王三祝当即跪地叩首,但也不肯上前,不必近前,他也出来了,皇帝已病至膏肓,想救太难。

  “你们……”

  太后正想发飙。

  忽得看到一个漂亮男子走近过来,由于所有人都在往后缩,所以这人的行止就尤其出众。

  “薛生白!”

  低头叩首的王三祝低喊,他不是担心薛生白,是担心薛生白牵扯到他。

  “你是谁啊?”太后问薛生白,语气不善。

  旁边马上有个太监回:“禀太后,他是叶天士的徒孙,王太官的师侄,葛乙的徒弟,现在是提篮狱的刑官,叫薛生白。”

  果然。王三祝眼前一黑,这小刑官,有什么事,总逃不了他的干系,所以他见到薛生白便如此生憎。

  “哼,你走上来干什么,不怕治不好赐你一死么?”太后质问。

  太后的讽刺之意,刺不破王三祝和多勒福的脸皮。

  薛生白则再上前几步,先是一把握住太后的手,说:“太后最近身体也有不适吧,我听你声音应该是肺部炎症,我给你治治……”

  瞧薛生白握住太后的手。

  太后愣了。

  太监愣了。

  禁军愣了。

  所有人都愣了。

  “大大大胆!”太监喊,都吓结巴了。

  但这时薛生白已经放开太后的手,而太后感觉,随着这漂亮男子抽手而去,骤然感觉胸腹处像是去了一块块垒,周身爽利,神情气爽。

  那边随着太监一声惊喊,禁军已逼近到薛生白近前就要拿下。

  陈慧心大惊,她难以置信,难以想像,这薛生白,小刑官,竟然敢随手占太后便宜!那可是太后啊!

  此刻见禁军要拿薛生白,陈慧心忙是叫了声:“袁提督!”

  袁集也在发愣,这亦是他生平从未见过之景致,听见陈慧心叫自己,袁集倒是知道自己该保这混帐小子,但怎么保……

  这时,太后发话了:“无事,没事,这是……什么医术?”

  太后一边思索一边感受一边问:“怎么你只摸了我一下……”

  说到这,太后面露尴尬之色,的确,只注意身体变化,忘了礼仪和规矩。

  “咳!”太后正色,“这小医官医术神妙,让他试试。”

  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

  所有人都震惊于太后的表现,这算什么?白摸了?或者……还真是治病?但怎么可能!

  哪有一摸就能去病的道理,也不是庙里的药师菩萨!

  没人敢问,只是瞧着那小刑官挨近病榻上的皇帝。

  薛生白掀开盘龙锦面被褥,又解开皇帝身上龙纹睡衣,显露出少年青瘦的胸部来,都说皇帝营养好,瞧这身板可不像。

  捻针,开扎。

  随着薛生白施针,殿内落针可闻。

  这房间不大,挤着众人已显拥挤,但没人吭声,唯有薛生白下针时,王三祝眼前黑了一下,还好莫璐扶他一下。

  王三祝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就是自己这一门传承怕是要遭殃了,皇帝那病,针石罔效。

  葛乙虽天资过人,自创什么狱八针,但那是刑针啊,用于治病救人,就是虎狼之针,皇帝年弱,怎么可能撑得过去……

  这边,薛生白下了几针后,也觉察到葛乙给的方案有问题。

  磨针加臼针,激活、激烈全身元气,能获得抗生素样的效果,葛乙大概也是试过。

  问题在于皇帝太年幼,太体弱,磨针臼针可是刑针,且不说细菌死不死,人恐怕会先挺不住。

  怪不得葛乙说过,要先拿宫中最珍贵那些千年老参吊命,才能行针,倒是也考虑的周全。

  薛生白倒是真不用什么老参汤吊命,扎上几针后,便放出搜病帅,一口吞掉了皇帝身上的猩红热。

  “啊……”

  皇帝倏忽转醒,痛叫出声。

  能叫,代表大好。

  正暗自神伤于神针一脉将被牵扯的王三祝,听见皇帝出声,如同劈雷炸顶,也是轻“啊”了一声,但没人注意他,所有人都在紧盯薛生白及床上的皇帝。

  太后一把扑过去,原本她就近,此刻更是近在咫尺,几乎挨在薛生白背上,一股香风袭来,薛生白无处可躲,不禁皱眉。

  “皇帝是不是要好了?!”太后低声急问。

  她是眼睁睁看着皇帝一点点病重的,之后已是说得话,知道那是病重之症,现在却能出声,分明是好了呀!

  “是好了。”薛生白稍避开太后的脸,这姿态有点暧昧,他说:“太后别碍着我行针。”

  “是是是。”太后忙退后,不是意识到失礼,纯粹是怕耽误治疗。

  王三祝也听到薛生白与太后对答,只觉人似在梦中,他马上探身前几步,去看皇帝面色,这才几息呀,已不如当初那般涨红,甚至已在略微睁眼,有了意识。

  皇帝病好是好事,但王三祝无法理解,完全无法理解,这不可能呀!行针治病,还是烂喉痧这种病,怎么可能好得这么快!

  这俨然就是神迹了!

  “真好了?”袁集低声问王三祝。

  “是……是真好了。”王三祝慢慢答,这一刻,他只觉自己老了十岁,而那在牢狱中躲了几十年的师弟,则正高在云端向他发出嗤笑声。

  “OHMYGOD!”多勒福惊呼,“这就是真正的中国医术!”

  这又在王三祝心上扎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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