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酝酿多日的雷,终于落下,伴随着倾盆大雨,尼古拉斯紧了紧身上的大衣。
整整一天,他都在寻找工作。以往需要招人的岗位,都被机奴与新的机器替代。为数不多还要人力的工厂,被流民挤得水泄不通,挥舞着手上的简历,尼古拉斯连挤都挤不进去。
淋着通透的大雨,他捏了捏口袋里的王座币,被摸圆的金属面,还有几张破旧的信用票,尼古拉斯开始盘算起,还能付多少日的房租了。
忽然之间,暴雨中一群工人涌来,他们脸上带着惊惧,身上还沾着血,一个个慌不择路,即便踩到了倒地的路人,也绝不停留。
不知道为什么,尼古拉斯也跟着跑了起来,一路跑回自己熟知的房间,抱着安吉丽娜躲在了角落里。直到这个时候,整座院里才传来一阵阵嘶声裂肺的哭喊声。
“怎么了,爷爷?”
“不知道。。。。”
“没事的。。。”
“你爸你妈会保佑我们的。”
尼古拉斯低声安慰着安吉丽娜,说话却语无伦次的。他锁上大门,还觉得不保险,用柜子堵住了房间,才像缩头乌龟一样瑟瑟发抖。
“砰。。砰。。砰。。”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传来猛烈的敲击声,尼古拉斯更加不敢声张,只听外面的人放声哭喊。
“厂长啊!”
“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拉奇。。。”
“拉奇他死的好惨啊!”
尼古拉斯眼神呆住了,安吉丽娜挣脱了他就要搬开障碍。老厂长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推开碍事的衣柜,颤抖着打开了大门。
几个带着血的工人跪在了家门口,其中一个手上还抓着一件带血的皮衣!
“怎。。。怎。。。怎么。。。回事。”
尼古拉斯奋力地抓着门框,才不至于倒下,话里都带着哭音,颤抖着才问出话来。几个工人再也忍不住了,齐齐放声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事情说完。
“200多号人啊。。。。”
“就这么没了啊!”
跪地的工人失声痛哭,尼古拉斯抓着带血的皮衣,眼神越发空洞。他像是神经错乱一般问出一句。
“尸体呢?”
“嗯?”
“我说尸体呢!!!”
工人们被突如其来的话问住了,老厂长却像是个输掉一切的赌徒,咆哮着问道。
“都被。。。。都被运到厂里。。。做成淀粉了。”
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掐住了喉咙,尼古拉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两个儿子都被做成了尸块淀粉了啊!自己以前到底做了什么啊!
他失魂落魄走出了院子,走出了大街,四周的雨还在下,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或许都躲在家里自求多福吧。
他紧紧地抱着带血的皮衣,似乎在寻找亲人最后一丝温暖。人活着时候身上都是泥泞,只有死后才显得无比干净。
也只有这个时候,往日的点点温情,才会翻涌回来。尼古拉斯仰头张口,坐在街边孤独的长椅上,任由回忆化作泪水,混着暴雨灌入口中。
这个时候,一个人冒着大雨,坐在他的身边。
“神甫大人。。。。。”
心如死灰的尼古拉斯,没有对坐下的万涵陌有多少反应。然而,他的一句话却让老厂长突然暴起。
“对不起。。。。”
听到这句,尼古拉斯不顾一切地抓起万涵陌的红色兜帽,声嘶力竭地喊道。
“你到底做了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
尼古拉斯摇着他的身体不断晃动,万涵陌已经做好被暴打的准备,没料到他竟然跪了下来,“佟佟佟”地朝着万涵陌磕头。
“我求求你了。。。”
“放过我们吧!”
万涵陌目光发直,脑上的青筋逐渐暴起,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要把人驯化成这个样子!
“站起来!!!”
“不准跪!!!”
他愤怒地向尼古拉斯发出声音,老厂长这次却执拗地跪着,梗着脖子和他对视。万涵陌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
“你还有孙女啊。。。。”
尼古拉斯瞬间乖巧听话了,神色也终于理智了一些,正要张口,就被万涵陌摆手打断了求饶服软的话。
万涵陌其实很早就到了,只是看到了之前的场景,作为这一切的幕后推手,他陷入了深刻的纠结。
他低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他同样高估了贵族的人性,他只是擦了一下燧石,蹦出的火花就引爆了巢都这个炸药桶!
然而他也知道,这种斗争是绝不可能和平结束,但是历史的一粒尘埃,落在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面对这样的人,难道还要苛责什么?
“对不起。。。。”
“这是这个时代对你说的。”
雨下得小了一点,万涵陌扶着尼古拉斯坐在椅子上。老厂长显得有些拘谨,听得不知所云。
“我到底做了什么?”
万涵陌没有理会他,掰开手指,一件件地数着他做过的事。
“我制造了新的药剂,能不能救到更多的人?”
“我生产了新的枪械,士兵们不能更好地御敌?”
“我提高了效率,提高了科技,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我做错了什么?”
万涵陌直视着尼古拉斯,对方嘴角却在冷笑,斟酌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出口了。
“你也让下巢的人占了我们工作。”
“那工厂又是谁的呢?”
“是。。。是。。上巢老爷的。”
尼古拉斯支吾了一下,他连水厂贵族的尊姓大名都没权知道,万涵陌摇了摇头开口接话。
“三个厂子都是斯帕罗的产业,他想请谁,难道要争得你的同意?”
老厂长没话说了,万涵陌叹了口气。
“错的不是你我,错的是这个制度。”
“绝对的权力拥有了绝对的资源,绝对的资源带来绝对的利益。”
“利益与权力深度绑定。”
“那么阶级就彻底固化了。”
万涵陌伸出一根手指,在椅子上划过一条线,把两人隔了开来。
尼古拉斯听得全身有些发寒,这些是他从来不敢想的,就连脑神经触碰到这个边缘都是一种亵渎。
“君权神授,阶级固化,权力变得毫无节制。”
“掌握了绝对暴力,他们有恃无恐,高枕无忧。”
“他们对住房,按日收取租金。一日不劳作,一日无片瓦,生产的产品与你们毫不相关,科技的提升对你们全无意义!”
“他们可以制造尸体淀粉,设计出了屎一样的能量膏,上巢盘中的边角都是你们的珍馐,营造出了一个人吃人的社会!!”
“他们肆意分化人群,把人们分为三六九等,教导你们相互敌视,于是他们权力高高束起,让你们世世代代被信手收割!!!”
万涵陌脸上露出最真实的愤怒,老厂长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支支吾吾地回道。
“可是。。。可是。。。我们还有。”
“十年一次的授勋。”
“只要有重大贡献,就能成为贵族的!”
尼古拉斯仿佛找到一个支点,让他的世界不至于崩塌。万涵陌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然后问出。
“那十年里,又有几人授勋?”
“更重要的是。”
“授勋的人到底是为谁的利益奋斗?”
“你的?还是贵族的?”
“可惜。。。。你们都忘记了陈胜吴广啊!”
这两个华国家喻户晓的名字,却令尼古拉斯疑惑地抬起了头。
“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吴广者,阳夏人也,字叔。陈涉。。。。。”
万涵陌博闻强记,一字不漏地背诵起了九年义务教育里的第一篇文言文。遇到难明的地方,他会停下来讲解一下。然而通篇下来,尼古拉斯也只听得一知半解,只有一句话不断地敲击着他的灵魂。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思想的钢印开始松动,睁开的眼睛再不愿阖上,没错正是这句话,千百年间,融入华国亿万人的血脉,化作了一把利剑悬在每一位当权者的头顶。
善待你的子民!!!
万涵陌看着尼古拉斯,双手捏着他的肩膀。
“我曾经问过你。”
“吃人的人还算是人吗?”
老厂长有了反应,与之前的愤怒截然不同,此时此刻脸上竟然有些愧疚。
“我还问过你。”
“可以吃人的社会,真的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吗?”
万涵陌没有理会尼古拉斯的表情,发出了第三个灵魂的拷问。
“你愿意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吗?”
他顿了顿,无比认真地问道。
“你能让你的孙女。。。。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吗?”
就是这一句话,让尼古拉斯瞬间抬头,眼神中涌现了前所未见的愤怒!
“之前所做的。。。。”
“我问心无愧。”
“但是我现在要做的。。。。。”
“我不知道是对是错。”
万涵陌把一个四四方方的包裹放在了尼古拉斯的怀里,贴在了破旧的皮衣之上。
“选择权。。。。”
“交给你了。”
尼古拉斯撕开了油纸,打开了包裹,里面赫然是一把手枪!
他直直地看着枪口,死死地拽着枪托,他要怎么做?他能怎么做?他思考着,彷徨着,同时也在愤怒着!
于此同时,下巢的所有人都在行动。在流民聚集的广场里,在失去亲人的家门外,都放着一个个小小的箱子,里面装着些许吃食,里面还带着一把枪,最重要的是里面承载着一个终极拷问。
ToBeOrNotToBe
ThatisTheQuestion
深夜里,万涵陌走在无人的街道,老天的雨终于停了,但是人们心中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这个时候,鸟卜仪响了,是古斯的声音。
“大哥,第一批货什么时候能出啊。”
万涵陌抬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巢都,半晌才说道。
“快了。。。。”
“你们应该很快能见到它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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