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司徒衙。
面相黝黑、颇似种田老农的县司徒郑玄,正端坐在一张宽大的案几前,望着手中宝光流转的古朴星簋若有所思。
这尊星簋虽然体型缩小了无数倍,却仍能清楚分辨出镇县星簋的独有形状。
下首处,夏司吏、李典吏和刘典吏三人,垂首而立,大气也不敢出。
之前他们可是刚经历过蒯县令的亲自问政,就连郑司徒都因为镇县星簋受损之事受到了牵连,他们自然害怕被郑司徒所迁怒。
见其脸色难看,场中的氛围越来越压抑,三人中,一直沉默不语的刘典吏,忽然冷不丁开口了:
“郑司徒,依下吏看,那个姜川同样也很有问题!”
此言一出,夏司吏和李典吏二人纷纷朝他看了过来。
尤其是李典吏,眉头一皱,神色一下子变得有些不快,想要张口将其喝止。
奈何刘典吏此言却是成功引起了郑司徒的兴趣,顿时收起镇县星簋,眉头一挑,抬眼问道:
“但说无妨!”
刘典吏显然还在为之前董钧宜二人当众让他难堪之事记恨李典吏,见郑司徒开口问起,当即挑衅似的瞥了李典吏一眼,悠悠开口道:
“大人有所不知,虽说所有人亲眼看见镇县星簋是由谷野损毁的,可在他之前,那个姜川同样也触碰过镇县星簋,若论嫌疑,他也至少有一半!”
“刘典吏,你休得胡言!”
望着刘典吏鞋拔子一样的长脸,李典吏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眼见郑司徒闻言后目露思索之色,仿佛已经听信刘典吏之言,李典吏这才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当即朝郑司徒拱了拱手,朗声道:
“郑司徒明鉴!下吏代表器房全程监察此次农事科举,可以以器房典吏的名义起誓,镇县星簋损伤之事与姜川毫无关系。”
郑司徒有些意外地看了李典吏一眼,并未说话。
他显然没想到,这个一向低调行事的李典吏,会突然站出来仗义执言。
县司徒衙三房一班,农事科举关系到选贤与能的大事,哪怕他要事缠身,也不忘让税房的夏司吏临时主持农事科举时,去器房和仓房各选一名典吏作为协助。
李典吏正是郑司吏亲自所选的器房典吏。
而刘典吏却是代表仓房的仓房典吏。
于情于理,李典吏之言都有着足够的参考价值。
一时间,郑司徒倒也不好判断了。
却不曾想,那刘典吏却毫不示弱地朝李典吏回怼道:
“李典吏此言差矣。据我所知,今日有一名仓房典吏,获蒯县令的授官批文后,并未来县司徒衙面见郑司徒,同样也没有知会仓房冯司吏,便自行去了仓房好一通胡作非为。”
“居然让那些押运运粮车返回的县卒和徭役,在仓房中受罚跑圈,搞得整个仓房鸡飞狗跳,混乱不堪!此事在仓房中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此等不敬县司徒大人,无视礼节之人,对镇县星簋做出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听刘典吏这般一说,郑司徒的脸色一下子便沉了下来。
要知道,作为广临县农事的最高长官,镇县星簋的执掌之人,县司徒衙的大小事务,事无巨细,岂能直接越过他?
他可以不过问,却不能被蒙在鼓里。
按理说,姜川作为执器科举的入第之人,论爵授官之后,都必须经过科举张榜公布后,才算是正式生效。
彼时,所有论爵授官之人,都会按科分到各个县司衙,听其上级直属官吏训导一番后,才能正式履职。
至于姜川这个新晋农科头甲,最后的论爵授官事宜,更是还需要他这个县司徒来亲自敲定。
他却万万没想到,他只是因为镇县星簋受损之事耽搁了少许,还没来得及过问此次农事科举的论爵授官事宜。
蒯县令居然就已经找上了姜川,为其大开方便之门,直接安排了官职。
关键是,让他更想不明白的是,姜川作为新晋的农科头甲,只要蒯县令稍稍为他筹谋一番,他就可以论中士爵,授县司徒试守。
从此在县司徒衙中的地位,只在他一人之下。
可如今,蒯县令既然已经插手此事,为何只让姜川做一个区区仓房典吏呢?
而姜川成为仓房典吏后,居然连科举张榜都等不及,直接跑去仓房行使仓房典吏的职权,难不成是得了蒯县令的授意?
一个是中士爵,县司徒试守,一个是下士爵,仓房典吏。
蒯县令若是真看重姜川,无疑会选择前者。
除非,他有让姜川不得不成为仓房典吏的理由。
“难道说……”
郑司徒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眸一凝,翻手间便从怀中摸出一本小帖。
双指轻轻翻动,上面赫然一份郡司徒衙下发的调粮密函。
县司徒衙不但受县衙的全面节制,同样也受郡司徒衙的垂直管辖。
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郡司徒衙并不会插手县司徒衙的相关事务。
除非是事态有变,涉及军方军粮统筹的大事。
在这个节骨眼上,蒯县令将姜川安插到仓房,很显然就是冲着他来的。
封连郡扼守着缙云王朝的东北门户,王朝疆土与东夷相接,连绵成百上千里。
广临县在封连郡九县中,虽然不靠近边疆,却是灵田最多,产粮最丰的囤粮之地。
可如今,广临县早已因为这一纸纸调粮密函,变得十仓七空。
又遭逢除之不尽的虫灾,今年的灵谷收成必定大受影响,甚至颗粒无收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仓房继续向外调粮,今年的新粮又得不到补充,势必会引起民乱。
到了那时,他这个县司徒必定难逃罪责。
到时候,蒯县令便能借官吏考绩之名,对他进行贬谪。
若蒯县令属意于姜川这个新晋农科头甲,不正应该趁此机会助他成为县司徒试守,顺势接替自己吗?
如今,将姜川派来做一个小小的仓房典吏又是为何?
郑司徒苦思良久,下意识将目光落在手中那尊镇县星簋上,神色微动。
下一刻,便冲那刘典吏招了招手,让他附耳过来。
“刘典吏,你且持本官手书,即刻去皋云县县司徒衙拜访谷司徒,告诉他谷野出事的消息,若他愿助广临县平息虫患,本官可保谷野无虞。”刘典吏闻言神情微讶,刚要领命离开,却又被郑司徒出言叫住,
“还有,去告诉冯司吏,既然姜典吏这般急着新官上任,那便让他代表仓房去替县君大人的禄田除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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