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山庄里厮杀声烈,很快便有附近亭舍的亭长率人匆匆赶来。
此人所率不过七八人,远远的就被魏续带人拦了下来。
按理说,即便这个亭长再是无能,也不该只有七八人相随。
魏续当年是爱游玩的性子,州里之间,多有故人。
眼前这个亭长名叫陈成,与他就是旧相识。
彼时两人都是浪荡乡里的游侠儿,道左相逢,言语相忤,互殴以老拳。其后相会于酒舍,置酒高歌,自此引以为好友。
再到后来,魏续随着吕布去了成宜县,与这位故友也就少了联系。
此时两人下了马,寻了一处安静所在,各自随意而坐,如当年初见一般。
陈成抬头看了眼远处还在冒着火光,宛如有火龙正在升腾而起的冯家山庄。
他一脸凛然正气,沉声道:“阿续,虽说以我手下这些许人手,确实阻拦你们不得,可你们也不能将事情做的太绝!冯家庄里,有人罪不至死!”
魏续嘿然一笑,“此事奉先他们自有分寸。我截住你就算是大功一件,回去以后犒赏定然是不少的。”
陈成冷声道:“阿续,你们若是做的太过了,到时就算搭上这条性命,我也绝不肯干休!”
“何必如此呢?”
魏续望向看似愤怒的陈成,蓦然间大笑起来,“阿成,你若是真的如此心怀仁义,又如何会看着冯家在你的辖境之内,作出种种恶事来!难道每当冯家作恶之时,你便双目不能见吗!当冯家作恶之后,你那失去的良心便又回来了吗!我当年识得的游侠儿陈成,不是这般人!”
他看向已然面色苍白的陈成,“你不救冯家,到时可在县中获得一个好名声。如今又威胁于我,到时又能落个不畏强暴的名头。阿成,你如今终于不再是当年那个浪荡街头的游侠儿了,你是个走在仕途上的好人物了啊!”
陈成默然不语,显然是被魏续说中了心事。
见他如此,魏续也在心中叹息。
出发之前,他与陈勋打了一个赌。
赌的就是,陈成是否真的是为形势所迫,才会面对冯家为恶一直装聋作哑。
魏续素来相信自己的直觉,只是这次,他选择了相信当年的好友。
他以为陈成还是那个与他在酒舍里高歌饮酒,饮醉之后,会大笑着调笑卖酒女的街头游侠儿。
可惜啊,他不是了。
这次,他赌输了。
好一个白首相知犹按剑!
沉默片刻之后,陈成重新落座,他面露伤感,轻声道:“你说的是。冯家作恶,我非不知,只是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呢?我不过区区一个亭长而已,自然只能对冯家言听计从。若有忤逆,只怕早已活不到今日了。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是吕君啊。
至于方才你所说求名一事,倒也不差。只是我敢行此事,却是因我知吕君实乃仁义之人,绝不会为难于我。”
魏续哑然失笑,想起吕布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言语。
好人就该被枪顶着吗?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魏续笑了笑,压低嗓音,轻声道:“阿成,你若真有心,还是可以为临沃县的百姓做些事的。”
要将吕布的仁义之名在临沃县中传扬出去,最好用的自然是当地人。
有心计、有手段、还怕死。
这个陈成,无疑是个好选择。
随后,两人之间的言语小了起来,逐渐微不可闻。
越是诡秘之事,越要谨慎小心。
就像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
冯家山庄里,厮杀已然结束,侯成等人此时正在搜检冯家财物。
冯家在县中盘踞多年,家中积攒的钱粮辎重,兵刃武器,不可胜数。
这些财货虽不能尽取,可他们来上一趟,断然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吕布对此早有计较。
十分取五分,留给临沃县五分。
所取五分之中,分给成宜县一分,再给西安阳县一分,他独留三分。
恰到好处,可以接受。
若是三县不满意这个分成比例,想要得寸进尺,他也自有法子应对。
没人能拿走他的钱。
清点、细分财货一事,原本交给赵甲来办最为合适,可这次吕布却是刻意将他隔绝在此事之外。
他也是吸取了曹操与荀彧的教训。
有些人,虽然偶有分歧,可总的来说,只要稍稍留意一二,还是可以同行的。
最简单的法子,自然是将可能会发生分歧的人,排除在可能会发生分歧的事情之外。
自然,曹操与荀彧的矛盾,其实是不可调和的,换谁在曹操的位置上也无用。
为汉室也好,为颍川宗族也好,荀彧必须要死。
有时候,人到了一个位置上,许多事情,其实身不由己。
赵甲不在,吕布便将”劫富济贫”一事交给了陈敢兄弟。
如今诸事已定,只还剩下最为紧要的一事。
那便是如何证实冯家通鲜卑。
此时吕布与陈勋以及赵炎二人,坐在冯家的大堂里,正商议此事。
吕布看了眼赵炎刚刚用鲜卑语写就的书信,不由得赞叹一声,“阿炎真是好文采,用来做此事,着实有些可惜了。”
赵炎挠了挠头,咧嘴一笑。
要栽赃冯家,自然少不了赵炎这个鲜卑万事通。
陈勋笑道:“那些鲜卑的衣甲,兵刃,也都放到冯家的府库里了。到时县中有人来清点冯家财物,定然能够瞧见。”
原来当日乌加河畔一战后,吕布特意留下了些鲜卑人的衣甲兵刃,他原本是想日后再战鲜卑时或许会用到,不想却用到了此处。
吕布点了点头,“如此一来,也算是诸事俱备了。”
此时陈勋已看完赵炎写的书信,笑道:“我以为应当在信上再加上一事,言明鲜卑不日即将南下,冯家准备以为内应。”
吕布略一沉吟,已明白陈勋的意思。
如今鲜卑几乎每隔几个月便要前来犯边。日后若是鲜卑不来,那也就罢了。可若是鲜卑真的来了,自然便会更加坐实冯家通鲜卑的罪名。
吕布笑了笑,让赵炎将这条加在了信上。
其实不过是聊胜于而已。
像他们这种先杀人,后栽赃的路数,栽赃的证据能让人相信与否,其实已然无关紧要。
只要事后他能满足牵扯其中的各方利益,事情自然便会搁置下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世上事,了犹未了,便只能以不了了之。
吕布转头望向院中,见陈敢等人正将成箱的金饼、五铢钱放上马车。
他轻声而笑,自言自语,“杀人放火金腰间,修桥铺路无骸骨,难道不是金玉良言吗金玉是有的,可却不应当是良言。”
在他眼中,殊无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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