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酒宴,觥筹交错,大饮尽兴。
酒宴未罢,众人多已醉倒,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院中鼾声如雷鸣。
高顺虽不乐饮酒,今日却也破天荒的饮了一些,如今正搀扶着郝萌在院中四处乱转,到处找人拼酒。
他还专门扶着郝萌去寻那些快要醉倒的人下手。
便是平日端正如赵甲,此时也是面色涨红,正随着陈敢等人起哄,叫嚷着要灌魏续酒水。
上首的吕布哑然失笑,没想到他们还有如此一面。
他举目环顾,见唯有陈勋正孤身而坐,独自饮酒,似与此间格格不入。
“陈君,可是酒水不合口吗?”
吕布持盏而来,他压低嗓音,“之前从王智那里带回的中山酿,我暗中留了几壶,本打算到时偷偷解馋。若是陈君爱饮,我可令人给君送去,只是千万要小心些,不然被阿续他们发现我私藏酒水,只怕又要来唠叨了。”
魏续等人自然不会来唠叨他不该饮酒,而是会趁机敲他一笔。
陈勋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要他放松一些,不要总是“置身事外”。
“吕君不怪我自作主张,勋已然感激。”陈勋淡然而笑,“至于酒水,今夜的酒就已极好了。”
自作主张,说的自然是散布流言,激怒众人比武一事。
闻言,吕布稍稍沉默。
平日里见到陈勋,总会让他没来由的想起贾诩,只是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绝不只是因此人精善奇谋。
直到方才,见到陈勋好像刻意将自身孤立在众人之外,他终于想明白这个道理。
如陈勋、贾诩这般人,永远将自身抽离在事情之外,冷眼旁观。
冷静、自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只求结果,不论善恶。
想来也是,大概也唯有如此,才能称的上毒士。
收回思绪,吕布笑道:“布岂是不明事理之人,陈君之策,实乃良策。”
“吕君仁厚。”陈勋忽然定定望向吕布,“可若有朝一日,勋所出之策,是要用一个坏的过程,来求一个好的结果。吕君,你是用于不用?”
当今之世,不唯君择臣,臣亦择君。合则留,不合则去。
如陈宫与曹操故事。
如今陈勋便是在择君。
吕布其实看错了一事。
陈勋与贾诩不同。
相较于贾诩保命为先,陈勋是想做大事的!
因为样貌的缘故,陈勋自小便饱受欺凌。于是他很早就立下志向,此生定要名留青史,给旁人看看,他陈勋也是个大人物!
简而言之,陈勋是个主父偃一般的人物。
他是不介意做人手中刀的,自然,前提是那个人值得。
之前他为王智出谋划策,不过是在迫不得已之下,勉强混口饭吃而已。而那日观吕布在垄上断案,却是让他生出了真正为吕布效力的心思。
他与吕布手下的旁人不同。
吕布有恩于赵甲。
对赵甲这种传统读书人而言,既有恩义,便已然足以值得他为吕布效死了。加上其传统读书人出身,所出多是堂皇之策,故而不必有此问。
至于魏续等人?
他们本就是唯吕布之命是从的狂徒,便是五原郡守他们也能说杀就杀,自也不会有此问。
唯有陈勋,不得不问。
他若是认主,日后自要尽心谋划。只是他所擅的,乃是奇谋。
而奇谋,往往不道德。
如陈平、贾诩之流,无不如此。
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对吕布颇为满意。
文武双全,不吝钱财,求贤若渴,爱民如子。
只是唯有一点,令他担忧。
吕布的道德似乎高了些。
对于想要做大事的人而言,道德太高,算不得一件好事。
生死相斗,往往下限更低之人,才能取胜。
想到这里,即便是陈勋也是忍不住嗤笑一声。
真是狗日的世道。
听闻陈勋一问,吕布半响愣愣无言。
陈勋却也不急,只是静静等待。
他知道,吕布在想。
这很好,若是吕布敷衍了事,他只怕立刻就要抽身而去。
他如今已然摸清了吕布的性子,知道即便他要离去,吕布也不会拿他如何。
良久之后,吕布叹息一声,怅然若失,“据实而言,陈君之问,布不能答。若今日我以堂皇大义答之,他日事到临头,我便不会因贪生怕死、又或想要建功立业而做出些平日所不耻的事情来吗?若今日我答之以大丈夫行事当不拘小节,可他日事到临头,难道我便不会眛不住良心吗?”
“信口开河,孰人不能言之?人可自欺,心不可欺!”
“陈君,布虽无甚智略,却颇为自知。若非事到临头,君此问,我却是答不上的。”
吕布自然明白陈勋的意思。
他也明白,一个回答不好,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智囊便要离去。
只是他却不愿敷衍了事。自然,想来以陈勋的聪明也是敷衍不过去的。
想到此处,吕布心生感慨。
于寻常人而言,道德其实一直居于中线。
便如后世,有老人倒于地。
毫无顾虑,上前搀扶者,有之。目不顾道,心中毫无波澜,径直离去者,有之。
可大多数人,遇到这般情景,多半会陷于两难之间。即便最后选择离去,心中多少也会受到些谴责。
想到此处,吕布又想到曹刘二人关于屠城一事的不同态度。
史书有载,曹操曾屡屡屠城。他这种聪明人,难道不知屠城的坏处吗?他必定心知肚明。
可他再三为之,不过是利益大于心中道德罢了。
这便是成大事的心态。
而刘备是否屠过城?并无此记载。
他不屠城,是不知屠城的好处吗?难道不知兵掠一城,能得钱财粮草无数吗?
须知,于汉时而言,屠城一事,实是再常见不过。
即便是素来以待民以善著称的高祖刘邦,屠起城来,又何尝手软过?
吕布猜刘备是知道的。
只是仁义道德,俱为枷锁,亦为囚笼。
刘玄德落魄半生,颠沛流离,当中又如何能没有这个缘故?
想到这里,吕布复又看向沉思的陈勋,觉得他真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君与臣,最紧要的便是投契。
若使诸葛孔明投于曹孟德,那他的下场,多半是另外一个荀彧。
若使程昱等人投于刘玄德,那他们的下场,多半是另外一个刘晔。
荀彧的下场自不必多言,操之子房,忧郁而亡。
而刘晔的下场又如何?计不肯从,谋不肯用,疯癫如狂。
此时陈勋已然有了答案,他感吕布之诚,俯身下拜,沉声道:“勋不才,愿尽小智以助吕君。”
吕布大喜,连忙将其搀扶起身,笑道:“得陈君归心,布如鱼得水。”
正在两人客套之际,魏续终于摆脱众人围堵,蹿到了吕布身侧,急声道:“奉先,救我!”
不想吕布却是立刻闪身,将他让了出来。
正在众人打闹之际,一人从外快步而入。
来人乃是县尉李召。
李召抢过一碗热汤,猛灌了一口,连声道:“奉先,速速与我去见吴县丞,鲜卑又南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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