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是天生的政治动物。
而政治动物,首先要学会能屈能伸。
太平里,崔家庄,庄主崔直就是这种人。
昨日,他在得了原五原郡守王智在返乡路上被人袭杀的消息后,立刻就让人备下了重礼,他要亲自去北乡拜访那位吕游徼。
之前他为争夺水源一事得罪过吕布,彼时吕布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小小游徼,就算有些武力,只要他略施小计,要除掉此人也不过是在翻手之间。
只是等王智被杀的消息传来,他才发现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一个连前任五原郡守,顶头上司都敢杀的疯子,难道还会怕他一个崔家吗?
便是屠他崔家满门,与之相比也算不得大事!
而且他知道一些朝中局势,他越想越觉此中诡秘重重,说不得在吕布背后还有另外一股势力!
于是崔庄主在彻夜未眠之后,不待天明,就带着礼物,快马赶赴了北乡。
如今吕布又赚了大钱,加上时常要去那处游侠们所在的宅院观看他们的训练情况,住在县寺里实在不便,于是便又在县里买了一处宅院。
崔直来的,正是吕布新宅。
只是待他来到吕布宅中,却不曾见到吕布,只有魏续正与几人在院中赌斗。
见了崔直,魏续嬉笑着起身,“这不是太平里的崔君吗?不知今日何事登门?莫非又是为了水源之事不成?”
在吕布身边的众多武士之中,魏续最为圆滑。他见崔直带着礼物,已然猜到他的来意,故而出言调侃。
崔直却是神色不变,只是笑道:“当日不知游徼之威,故而有所冒犯,今日特来登门赔罪。”
魏续嘿然而笑。
此时一个文士从屋中快步走出,其人身材矮小,正是被迫新投吕布的陈勋。
待听得魏续说过事情经过,陈勋和蔼一笑,示意魏续接过礼物,他自己则是拉着崔直的手,连声安慰,“崔君无须惊惶。吕游徼为人最是和善,不过些许小事,他定然不会与你计较。”
两人相视一笑,颇为真诚。
其实在二人心里,都认定吕布是个暴虐之人。
毕竟,一个是逼上梁山,一个是未知全貌。
“我还是要和吕游徼见上一面的。”崔直言语真挚,“不然我这心中始终不安。”
陈勋也是心有戚戚,不知为何,竟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他拍了拍崔直的手,笑道:“既如此,我带崔君前去就是了。”
两人也不多言,由魏续护卫着,去长乐里寻吕布。
魏续自是不愿去的,奈何之前吕布出门前对他已有叮嘱,不论这个陈勋走到何地,他都要紧紧跟随。若是丢了此人,他的月钱也就没了。
如今吕布手下的读书人,只有赵甲和陈勋两人。
赵甲仪表堂堂,又是并州人,所以吕布对其待之以礼,在魏续他们这些素来不喜读书人的武夫看来,勉强也能忍受。
可陈勋样貌丑陋,又是那王智的故吏,为何能得吕布优待?
魏续等人对此颇有微词,只不过吕布声望够高,强行压了下去。
陈勋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故而常有身处虎穴之感。
……
三人来到长乐里,很快便寻到了吕布。
此时吕游徼正随意坐在田垄上,被一众里民围在中间。
看样子,当是在断案。
吕布身前不远处,有一老一少正相互对峙。
那中年人头上裹着白布,上面渗出些血迹,似是有伤在身。
而那青年则手持木棍,死死的盯着对面的中年人。
吕布看了二人一眼,笑问道,“君等所告何事?”
那中年汉子捂着头,怒指青年人,“小民告他殴打亲父!”
吕布愣了愣,汉以孝治天下,按律,殴父当死。
这世上,自然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可亲手将子女送上死路的,却并不多见。
尤其是在汉代,亲亲相隐,极为普遍。
他又看向那青年,“此人可是汝父?”
青年涨红了脸,梗着脖子,点头道:“是!”
吕布摸了摸下巴,事情却是有些难办了。
他正待开口,又有一个中年汉子自人群中窜了出来,“吕君,此事内有隐情!”
那后来的中年汉子匍匐在地,哭喊道:“小人孙甲,病弱无子,那王二生子不养,将孩子托付于我。乃是由我养育成人,取名孙玉。”
见那头裹白布的王二不敢言语,吕布已知这孙甲所说是实情。
“那今日之事又是何故?”
“今日那王二喝醉了酒,言说阿玉是其子,对小人也多有所辱。阿玉气不过,这才殴打了其几杖。”
吕布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此事却也极易。”吕布心中已有定论。
此事确不难断,挤在人群里的陈勋与崔直也是这般想,只是他们又想到吕布此人的武夫性情,说不得又是一场人间惨剧。
“按律,殴父者死!”
此言一出,孙甲哭倒在地,孙玉惊掉手中木棍,唯有王二,颇有些洋洋自得。
陈勋与崔直叹息一声。
吕布将众人神情收入眼中,笑道:“不过,此事却另有一断。王二虽能生孙玉,却不能养育,既已将孙玉托付孙甲,则父子之义,绝矣。既非父子,自不能以殴父视之。”
如类案件,早有判例。
昔年董仲舒曾审之,援引《春秋》之义,以为不当坐。
吕布如今也不过是萧规曹随。
孙玉父子自是喜极而泣,陈勋与崔直则是若有所思。
独有王二,心中颇为不忿,埋怨道:“游徼断案忒也不公!俺自不服。”
吕布闻言怒目而视,按剑而起,冷声道:“汝这般人物,着实不配为人父母!吾若非有此官身,今日便当斩汝于此!”
他嗔目作色,杀机陡生,那王二不过一乡间无赖,如何受得,立刻翻滚着逃了开去。
见此人已去,吕布重新落座,复又展露笑颜,顾谓众人,“诸君,可还有事要断?”
待到日落时分,诸案皆断,围在吕布身边的里民才缓缓散去。
吕布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随后转目回顾,正见到陈勋二人。
崔直忙上前几步,深施一礼,恭声道:“今日始之吕君才略,直深慕之。”
吕布大笑上前,握住崔直双手,“崔君乃县中俊杰,往昔虽有小不快,不足道也。”
一旁的陈勋见此一幕,颇觉有趣。
他忽然觉得,留在吕布身边,也未必是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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