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不可?”
见有人出头,原本已然打算离去的崔直转过身来,饶有兴致的看向对面那个满头汗水的中年人。
此人扛着锄头,肤色黝黑,仅着一条犊鼻裤,脚上一双草履,更是已然磨损的看不清本色,一看便知是穷苦人家出身。
他着实好奇,这个庄稼汉,在如今这种形势下,还能讲出什么话来?
不止他惊讶,对面的长乐里中人同样惊讶,他们也想不到,这个时候,出头的竟会是吴季!
都是一个里中的人,他们对吴季自是了解的很。此人平日里寡言少语,老实憨厚,从不饮酒,也不与人赌钱,呆愣的像个木头一般。
哪怕是偶尔得了空闲,他也多是蹲在田间垄上,望着天际若有所思。
是个实打实的老实人!
尤其是这几年,里中人似乎就不曾见他眉头舒展过,就像有万般愁苦压在心头。
郑旺大概算是他唯一的好友。
此时郑旺就正在后面偷偷扯着这个好友的手臂,想要将他扯回来。
他虽然不知自家这个好友发了哪门子疯,可他却知道,像崔家这种高门大户,他们这些乡里小民,是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的。
崔家要除掉他们这种小人物,大概就像踏死路旁的野草一样吧。
不想今日吴季却是犯了脾气,他甩开郑旺的手臂,攥住锄头的手微微发紧。
冷汗顺着脖颈缓缓流下,这个平生极少大声言语,更很少与人争执的汉子深深吸了口气。
“俺知道,崔君是高门大户,家大业雄!可这水源却是咱们上下游共有的!如今你截断上游,却要俺们下游如何灌溉!总不能因你家大业大,便是万事都由你说了算!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这一番话出口,四周顿时一静。
众人都不曾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言语。
片刻之后,崔家家主崔直却是晒然一笑,言语之间颇为轻蔑,“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你问我为何不讲道理,我却要问你为何要讲道理!我若是讲道理,还能有今日吗!说不得与你一般,整日埋首田间,靠着天时,靠着朝廷与大户的怜悯,求来求去,求得一顿饱饭!”
吴季本就拙于言辞,此时为其所激,一时之间想不到应对之语,只是面色涨红,口中呢喃着,“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崔直却是微微仰头,近乎俯视的望着对面那个茫然无措的黔首,眼中带着些怜悯,就像看着许多年前的自己,“狼本来就是要吃羊的,从来如此。或许你会问,从来如此,那便对吗?可不对,又能如何呢?从来如此啊!”
言辞已尽,他指了指带来的那几个剑客,语气平淡如水,“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们有人能击败他们几人,水源我自会让出。只是却要事先说好,若是出了人命,那便要自家认下。不过,我却也不怕你们寻仇。”
长乐里中人一阵沉默,水源固然是他们庄稼的根本,可以他们的本事,上前应战不过是送死而已。
他们里中自然也有游侠剑客,只是却与这些上过战场,见过血的游侠比不得。
见无人敢出头,冯全狞笑一声,上前数步,“怎么,诸君无人敢上前来吗!方才不是还心心念念想要求个道理?乃公的道理,就在剑上!赢下我,你们自能得个公道!”
长乐里众人被他言语所激,俱是义愤填膺,只是见到此人手中环首刀倒映出的冷光,却又不敢贸然上前。
“你们要公道,要讲道理,如今我给你们道理,你们为何不来取呢?”崔直望着对面那些里民冷笑连连,“莫非你们要的公道,你们要讲的道理,只能由别人来给你们,只能由别人施舍?依我看来,这种公道,你们不如不要!也不配要!”
他此言一出,只见吴季怒喝一声,攥紧手中锄头,走上前去。
在他身后的郑旺叹息一声,知道阻拦不住了。
早已等待多时的冯全打量了吴季一眼,忍不住笑道:“如今这个世道,求存已然不易,不想竟还有人求死!”
他自然看的出,吴季不过是个寻常的乡间农户。如此人物,于他而言,要解决,不过是一刀的事情。
冯全吐了口唾沫,甩了甩手腕,便要上前斩杀此人。
“且慢!”
正在他即将动手之际,自不远处走来了几人。
为首之人长身高大,黑衣高冠,腰悬半通印。
正是北乡游缴吕布与魏续等人。
见有官家的人到来,崔直一众自然将气焰收敛了几分,冯全也已退了回去。
此时郑旺正在给吕布讲述此事经过,他本就口才极佳,如今说起方才发生的事情自是绘声绘色。当中虽有些添油加醋,只是他也知道分寸,故而所说的基本属实。
吕布听完事情经过,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拍了拍吴季的肩膀,“若是信的过,此事交给我吧。”
中年汉子面色涨红,说不出话来。
这位吕君自到任后,时常在乡里之间往来,为人平易近人,与之前的游缴大为不同,吴季知道,他是个好人。
也正因为他是个好人,所以吴季更加不想让他卷入到这种事情里。
吕布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只是笑了笑,随后迈步上前。
“吕君,看来你是欲调停此事了?只是不知是以何种身份?是我北乡游缴,还是你并州游侠?”
见了吕布的举动,崔直自然能猜到吕布是想为那些里民出头。
他知道吕布的来历,对这位游侠武夫出身的游徼并无甚敬畏。
出身既非豪强,又非名门,区区百石吏,算个什么东西?
吕布笑道:“有何区别。”
崔直也不避让,直言道:“若是北乡游缴,君为官,我为民,自是以君言为是!若是并州游侠,那便按我的道理行事!”
他的道理,自然就是要击败冯全等人。
在深深望了此人一眼之后,吕布扯下腰间半通印,抛到魏续手中。
随后他转过身来,也不拔剑,就这般空着手。
吕布看向已然跃跃欲试的冯全,露出一个玩味笑意。
“冯君,还请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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