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想亭长亦有神射

  自东汉开国以来,世家与豪强的实力一直便不容小觑。

  甚至可以说,触动了世家和地主豪强的利益,也是王莽失败的缘由之一。

  昔年光武帝刘秀在取得天下时,多受世家与地方豪强所助,最是明白这当中所蕴藏的巨大危害。

  所以在东汉建国之初,他对世家豪强多有封赏,甚是倚重和信赖。

  其后根基渐稳,于是一朝翻脸,开始了有名的光武度田。

  度田的过程也颇为艰难,其中斩杀朝廷官吏不计其数,最后更是逼反了不少中原豪族。

  虽说最后因光武帝刘秀的强硬态度,以及用各种手段将事情推行了下去,可终究也只能短暂压制。

  光武帝之后,汉帝多年少,世家豪强与地主复又死灰复燃。

  自然,世家与地主豪强的大户多在中原富饶之地。

  在并州,尤其是在这与鲜卑几乎接壤的九原郡,便是连地主也少的很。

  即便有,也多是与那些占山为王的山贼类似的,闭门自守的乡土豪强。

  今日吕布前去拜访的周家,就是这种大户人家。

  豪强富户人家,自有坞堡。其中设置碉楼,储存粮草,收纳佃户田奴,多畜剑客死士,即便长时间的闭门而守,也全然可自给自足。

  这就是汉末重要的经济形式之一,庄园经济。

  庄园经济自古便有,只是到汉末之时尤为明显罢了。

  总归不过是百姓生活越发艰难,人吃人的手段越发高明而已。

  当吕布与曹性二人在仆人的带领下走入周家庄园时,周家家主倒是早已在堂中等候。

  周家家主名为周洪,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许是常年锦衣玉食的缘故,大腹便便,颇有些富态。

  “亭长新任,洪本该前去拜贺,不该劳动亭长亲自前来。只是近日庄中事情繁多,却是实在抽不出身来,还请亭长勿怪。”

  此人言语间倒是颇为恭敬,只是仔细看去,其人意态张扬,神色自得,大有看不起吕布这个新任亭长之意。

  想来却也不奇怪,周家乃是大户,沈仲也好,之前的亭长也好,与周家交往时多半是恭恭敬敬,甚至自甘其下。

  毕竟,明面上看,亭长确实有管束这些地方上大户的权力,可真正较起真来,不是碰上真正头铁的,谁又会去真的得罪这些大户?

  即便是后世的地方政府机构,对地方上的纳税大户,还不是要小心翼翼的哄着,有时出了事情,说不得还要帮着遮掩一二。

  吕布心知此中内情,自也不会以亭长的身份托大,笑道:“周君乃是县中名士,德行之高,声望之隆,布在里中也久有耳闻,早已盼望相见。今日能与周君一见,足慰平生。”

  见他如此“明事理”,周洪颇为自得的抚了抚胡须。

  之前听闻新任的武阳亭长是个有些武勇的游侠,他还担心此人太过刚强,不通世务。

  虽然于他而言,一个小小的亭长不值得放在心上,可一旦真的对峙起来,多少也有会有些麻烦。

  两人又是互相吹捧一番之后,吕布说起希望周家庄能在组织百姓训练时出钱出粮的正事。

  听完之后,周洪神色古怪。

  这么多年,来来往往,他见过的亭长也不算少了,这个吕布还是第一个敢到他庄子里来要粮食的。

  难道他真的老了吗?

  片刻之后,他叹息一声,“我等乡里之人,乡里即我家也。练兵御寇是天大的好事,在下也薄有家产,亭长又亲自登门,按理说我正该出钱出力,不该推辞。

  只是这几年光景不好,庄子里人又不少,两个三个的,都是要吃饭的。我也不瞒亭长,如今我这庄子也就是表面风光,其实庄中早就没余粮了。现在都是在苦撑着度日啊。

  却也不怕亭长取笑,之前最为艰难之际,我都想过去亭中借些粮食!只是想到不能令亭长为难,故而硬撑了下来。”

  简而言之,地主家也没余粮。

  可方才他们沿路走来,眼中所见之人一个个面色红润,绝不是忍饥挨饿的样貌。

  吕布点了点头,神色不变,站起身来,告辞离去。

  身后的曹性面色一变,就要拔剑而起,被吕布抬手拦了下来。

  周洪还是一脸笑容,在前引路,“本该请二君留下用饭,可惜庄中粮食实在不富裕,能省一口还是要省一口。等挨过这些日子,我定会备下礼物,去往亭舍拜访亭长。”

  “哪里能劳烦周君。”吕布嘴角带笑,不以为意。

  在他身后的曹性心中颇为古怪。

  数年前吕布曾大病了一场,醒来后没多久就远赴北海去寻郑玄求学,当时不曾察觉,可回来后相处的久了,才发现他的性情与之前大有不同。

  若是未曾生病之前的奉先,只怕如今剑早已劈在这个周洪身上了。

  难道读书真能让人改变如此之大?

  路过校场时,有庄中护卫正在习射。

  三人驻足停步,站在原地看了起来。

  那教授射术的青年人射法颇精,连出三矢,皆中靶上。

  欢呼之声传来,周洪一脸自得,笑道:“倒是让亭长见笑了,不过有些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曹性嗤笑一声。

  “莫非曹君也通射术?”周洪面色冷了下来,“若是曹君也通射术,不如下场比试一番。曹君胜了,我自出粮五十石,若是曹君败了,我却也不收你的,如何?”

  曹性见吕布点了点头,也不推脱,迈步走上校场,

  他与那教射青年对视了一眼,教射青年一脸苦笑。

  青年与曹性二人都相识,平日里也多有切磋射术。

  一县之地不大,又都是射术好手,如何能不认识。

  论射术,此人可在县中排行第三,可惜的是,今日排行一二的都在。

  曹性接过那教习射术之人的长弓,随后又取了三支箭矢。

  他先是环顾校场上诸人一眼,接着向后走去,直到与那教射之人相距两步。

  挽弓,搭箭,中靶,一气呵成。

  之后,扫视全场,复退两步,一箭中靶。

  再退两步,又是一箭中靶。

  他此举并非是为羞辱那教射青年,真正想羞辱的,是正在观射的周洪。

  此时周洪已是面色铁青,五十石粮食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只是面子输不起。

  随即,他望向吕布,含笑道:“不想曹君竟有如此射术,不知亭长射术如何?可愿下场比试一二?某愿再赌五十石。”

  他庄中所请的那教射之人,乃是附近出了名的神射手,曾自言县中射术能超过他的,不过两三人。

  就算那曹性是其中一个,他却不信,这吕布难道也能是其中一个不成?

  吕布神色古怪的望了他一眼,笑道:“令周君日后节衣缩食,布之过也!”

  周洪一愣。

  吕布却已是走上校场,接过曹性递上来的长弓,取箭一支,随后依旧是以那教射青年为锚点,后去十步。

  一箭射出,正中箭靶,其力道之大,箭靶犹然震动不停。

  周洪面色已然由青转红,却是硬挤出一个笑容。

  “不想亭长亦有神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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