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并凉三州,历来是中原王朝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藩篱。
其州中人死于战乱者不可胜数,即便是幸存之人,也往往要闻鼓即起,随时准备上马作战。
可安居其庇护之下的中原王朝,却每每会将边州当做负累,越是末年,越是如此。
汉亦如此。
后来司徒崔烈于朝堂之上公然要求割舍凉州,其实并不为怪。
撇开这位花钱买来三公之位的司徒人品不谈,他的提议其实代表了当时朝中不少人的观点。
在朝廷看来,边州连年战事,花费糜巨。
而在边州之人看来,异族连年寇边,自家人死伤无数,中原人倒是过的安稳。
终究是相看两厌。
就像后世那些相处不好的婆媳,即便是一家人,可心中不满,由小及大,终成祸患。
各自怀恨久矣。
这也是吕布登高一呼,便有众多游侠响应的原因之一。
边州之人,对中原朝廷,缺少敬畏。
骑在马背上,吕布如是想到。
此时天下开发甚少,不说被北方人视为瘴气遍布的南方,即便是北方中原之地,出了人口集聚的县城,入目所见,也多是些林木、野草。
难怪典韦等人杀人后难以抓捕,除了有豪族庇护,想必这林多草密也是其中一个缘故。
逃难江湖,便真的是逃难江湖了。
中原富庶之地尚且如此,相较于中原各州,并州更是当的起一句地广人稀。
众人策马奔行官道上,路边的风声侧耳可闻。
幽幽夜色,凭空让人胆怯几分。
这次敢冒险行事,自然不是吕布胆量过人,而是他依稀记得,王甫已然要死了。
得罪了活着的宦官固然让人惧怕。
可得罪死了的宦官,却连担心他的后代报复都不必了。
自然,曹家除外。
吕布转头,望向身侧一脸肃然的沈仲,笑问道:“亭长随我等来做此事,不怕因此丢了官职吗?”
“自然是怕的。”
如今尚未入夏,夜晚也算不得炎热,骑在马上,自有凉风拂面而来。
沈仲此时却已是满头汗水。
汉子擦了一把汗,咧了咧嘴角,“亭长虽小,可好歹也管着方圆十里,在县里勉强算是个人物了。换了何人,想必都是不愿舍弃的。”
“可如君所言,并州是并州人的并州,岂能任由那些小人欺男霸女,为害州里。”
有些人,不是没有反抗强权与不公的勇气,他们只是需要一个认可与鼓励。
或者说,他们需要一个豁出性命去的理由,需要有人大声告诉他,你这样做,是对的!
沈仲爽朗一笑,转过头去,望向那笼罩于夜色中,看不清的前路。
“当年我曾遇到过一个相士,他说我天生富贵,日后定能做个将军。奉先,你信不信?”
吕布笑了笑,“信的。”
……
成宜县外的一片林子里,自改姓氏,如今现名王喜的王家子带着仆从正在此处过夜。
边境本就少亭舍,故而出了大县,很难在外面找到一个可供休息的亭舍。
王喜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
只不过并州这种荒凉之地,他实在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这几日,他辗转反侧,思来想去,觉的终究还是洛阳好啊。
“少君,囚笼里那个汉子,要不要饿上几日?”有仆人入帐来询问,“回到洛阳前,先让他吃些苦头。”
“这是自然,敢冒犯本少君,让他苟活到洛阳,他便该感恩戴德了!”
有恶主自然就有恶仆。
仆人应声退了下去。
想到那个并州莽汉,自然便又想到那个美艳妇人,想到妇人,他想快些回到洛阳的心思也就越发迫切起来!
若不是背井离乡,他又如何会看的上这并州村妇!
偏偏这妇人还未得手!
日后传扬出去,定会坏了他的名声!
想到此处,他愤愤难消,抽出剑来,便要去砍杀了那个在囚车里的并州莽汉!
只是他细一思量,若是就这般杀了,着实是便宜此人了。倒不如将其交给自家的兄长,沛相王吉。
虽然这个兄长并不认得他。
自家兄长那些整治人的手段,着实可说是独步天下。
他早就听说过,落到王吉手里,便是铜浇铁铸的汉子,也要跪地求个痛快。
想到这里,王喜的心情好了起来,即便是隐约能听到那莽汉子在囚车里骂娘,他也可做到闭耳不闻。
这次回去,他定要多娶上几房妾室,如此才对得起他这番辛苦。
正在王喜在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帐里畅想之际,吕布等人已然来到林外。
……
“火光点点,烟雾缭绕,出门在外,半点也不小心。”
骑在马背上,摸着下巴的吕布,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不远处林中王喜等人的驻地。
“奉先,如何?”
魏续早已抽刀在手,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边地游侠,手上多少都是见过血的。
“奉先,可有计策?”沈仲握刀的手有些微微发抖,“那王家子带的护卫不少,我看咱们还是要好好谋划……”
吕布摆了摆手,“何须谋划,直接杀进去便是了。”
他不等沈仲回答,低呼一声,示意游侠们冲杀过去。
下一刻,一骑当先跃马而出,竟是沈仲。
吕布笑了一声,顾谓左右的魏续与曹性二人,“孰谓沈君无胆勇!”
随着沈仲等人的冲入,营地里喊杀声大起。
尚在帐中胡床上高卧的王喜听到动静,立刻披衣起身,抽出身侧那把价值数万钱的锋锐长剑。
他虽是喜爱仗势欺人,可也学过些剑击之术。
他迈步上前,便要走去帐外。
只是还不等他掀开帐前帷幕,已有一骑撞入帐中!
马上骑士身量高大,手上长矛还在滴血。
王喜心中一惊,从他听到帐外的喊杀声,到此人冲入帐中,何其速也!
此人定非寻常人物,他要小心应对。
那骑士却只是冷冷扫了王喜一眼,随后一矛刺下。
王喜抬手格挡,依仗手中剑之锋锐,误打误撞,竟是一剑斩断了刺来的长矛。
只是其上传来的力道之大,却是让他双臂发麻,险些握不住手中长剑!
马上骑士咦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式横扫。
所谓一力降十会,王喜接的住一次,却是接不住第二次,被此人一棍扫倒在地。
那骑士翻身下马,挑起地上长剑,细细打量了一番,口中连道可惜。
大抵是可惜宝剑蒙尘,明珠暗投。
此人又扫了王喜一眼,冷声道:“可有遗言?”
王喜正要开口,那人却是已一剑劈下。
“我不想听。”
来人正是吕布。
虽说不曾布置谋划,可擒贼先擒王,从来都是最简单且有效的方式。
当他提着人头自帐中走出时,外面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敌人已被斩杀殆尽。
王喜的护卫人数虽众,可相较起边地游侠终究还是有所不如,尤其是其中还有魏续和曹性这两个日后的勇将。
更何况是有心算无心,突阵而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浑身是伤的赵乙,在沈仲的搀扶下,来到吕布身前,俯身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吕君大义,乙实不如。”
吕布看着跪倒在眼前的赵乙,心中破天荒的有些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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