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针线之道(二)

  香茗见崔嬷嬷没拦她,便继续讲道:“就这样过了两年,我娘出了孝期,我爹也考中了举人。我家一举成了官身,来贺礼的、攀亲道故的人也多了起来。我爹年少中举,待我娘除了服,又大办了一场酒席,家里的存银所剩无几。好在我娘好学,此时已经有些名气了。绣品卖了银子,绣坊还要抽一抿子税,落到手里刚够嚼用。”

  “可我爹是举人啊,常有同窗来与他吃酒,连床夜话。我娘就只好没日没夜的绣,熬的面黄肌瘦。中了举,就要进京参加会试,好不容易,我爹要进京赶考了。偏在这时,我娘查出了三个月的身孕,有了我。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为了多挣些钱,我娘含泪辞别我爹,留在姑苏等他。”

  “我爹进了京,因着景泰帝大举提拔寒门子弟,他会试又答的不错,成了贡生。殿试时因着相貌清秀,做的文章又朴实精干,考进了一甲,被景泰帝点做了探花。”

  阿萌本想称赞一声香茗娘可算苦尽甘来,可想到香茗已卖身为奴,想来家里定是出了什么变故。便没敢提,只是继续听香茗说。

  “才刚出来,便被挂了红花,跨马游街好不得意。谁成想路边茶楼里有个贵女对他动了心思,那一届状元已经五十,榜眼又生的平常,倒显得我爹格外出挑。那贵女回去与爹娘一说,第二日官媒就到了驿馆门口。我爹不过是个穷书生,苦日子过够了找了我娘。如今有贵女相中他,自然乐的答应。早年他怕外祖同族找来生了事端,进京前索性改了姓名。想着无人知晓此事,心安理得的与那贵女做起夫妻来。”

  香茗说着,眼中已有泪光。“可怜我娘,怀着身孕,却不知道自己和夫君竟不是夫妻呢。外祖祖母去世的突然,我爹糊弄我娘不懂得这些,当年热孝在身,便没有去官府做登记。我爹一走多年,渺无音讯,村里都说世道不好,怕是死在路上了。我娘大哭了一场,因着有我,只得再做绣娘,就这样磕磕绊绊把我拉扯到五岁,听人说在京城见着了我爹。”

  “我娘不信,带着我上京。这一路何其艰难,待到了京城,遍寻不得,只好又找了间绣坊,领着我就住在绣坊里。就这样又住了一年多,也是老天不开眼,竟叫我娘见到我爹带了那贵女来做衣裳。那时我爹已是三品詹事府詹事,与那贵女有了一双儿女。”

  阿萌默默用帕子给香茗拭泪,将手贴在香茗后背上,笨拙的拍了拍。

  “我娘一辈子的指望就是我爹,见他竟另娶了新妻,一气之下敲响了登闻鼓,状告詹事府詹事忘恩负义,停妻再娶。景泰帝大怒,夺了我爹的官身,罚没家产,流放出京去。然而妻告夫君,亦是丑事。我娘这一族的名声都被牵连,族里本想占点便宜混个庇护,不想竟被牵连至此,连夜在族谱除了我娘的名。”

  阿萌惊道:“怎能如此!明明你娘什么错都没有!”除族是很严重的事,昭示着这个人是无根无族之人,若是受了欺负,也不会有族人替她讨公道做主。

  “是啊,我娘什么错都没有。偏生如今这世道,男子忘恩负义停妻再娶只会被人道一声品行不端正,若不是景泰帝公正,怕还要有人玩笑一句风流。可妻告夫就是极大的过错了,竟是要逼我娘去死。”

  “那贵女不思我爹为人,单恨我娘坏了她的富贵日子。使家里用了些力气,只道我是子告父,大不敬,判了我为官奴。我娘多年劳苦,本就只剩一口气在胸口顶着。先是被除了族,又见我被判了官奴,一口气没上来,病死过去了。”

  “若不是公主怜悯,买了我到府里,只怕我也要被那贵女折磨死了。”

  香茗一口气说完,情绪到平静了许多。手中的丝线也劈好了,便拿了个竹绷子,将一匹青色的官缎绷上去。

  阿萌见状又凑过去看,只听香茗说:“那之后我就想着,我已无牵无挂,又身无长处。索性与针线做伴儿吧,这辈子若是能研究透这针线之道,也不算白活。”

  “针线之道?”这个词香茗已经说了两遍了,阿萌总觉玄而又玄,故有此问。

  “蜜合色掺些蜜黄色便能体现出花芯子的由浅至深,劈丝线时指甲不许太长,否则就要把丝线刮毛刮花。裁剪时要注意身体弧度,不然做出来的衣服便不熨帖,这就是针线之道。越从细微处体会、试验越觉得自己知晓的甚少,同一种针法不断的摸索总能学会新的技巧。”香茗认真的解释,在青缎上用黑线绣了个轮廓出来。

  阿萌听得似懂非懂,问道:“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道吗?”

  “自然是有的,针线有针线之道,庖厨有庖厨之道,木匠有木工之道。我听人家说,木匠里有个极善木工的人,还写了一本《鲁班书》呢。政有政道,商有商道,农有农道,郡主也该有自己的道。”

  “自己的道?那我的道是什么呢?”阿萌见此,倒有些沉思。

  香茗见她皱着眉头,笑道:“不拘于是什么啊?各个时期的道也不同,比如我小的时候,和我娘找到爹,一家三口过快乐的日子,就是我的道。我为之奋斗许久,后来发现我爹枉为人夫、人父。便放下了,改投针线之道。”

  阿萌见一时想不通,便放下不想,准备待闲时写信问问山为,道士先生比她博学些,许是能有很好的道。故又问道:“这样说来,香茗很小的时候就来了我家,那为何我的衣裳不曾有这样好的花样子?”

  此话一出,香茗马上笑成一团,崔嬷嬷也乐不可支。阿萌一头雾水,又问道:“算一算,约莫是我两三岁的时候吧?”

  崔嬷嬷笑着说:“郡主可别冤枉了香茗,原是长公主不让香茗给你绣花儿的。香茗进了咱们府里,着实感激长公主,因着有一身刺绣的本事,就给小郡主做了双虎头鞋。那虎头扎的活灵活现,郡主喜欢的不得了。有一日长公主带着郡主去陈副将家里吃席,将郡主放在床上,只一时没看到,就见郡主扒了鞋子,用嘴咬着那虎头,怎么都不肯放下来。”

  阿萌:“啊?”腾的红了脸,一扭身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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