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针线之道

  香茗一边劈线一边说:“绣活儿亦有技巧,这劈出来的线越细,用的颜色越多,针脚越密集,绣出来的花儿越逼真灵活。”

  阿萌听得稀奇,香茗见她喜欢,又说道:“奴婢也只学了个皮毛,姑苏一带的刺绣大家能用几十套针法,二百多种颜色的丝线呢。”

  “这针法有些是家传的、有些极难练习。不识得几种倒能理解,怎么丝线用二百多种颜色也是技巧了?线放在这里,不是谁用都行吗?”

  香茗一边劈线,一边回答:“用线更是技巧,若说针法,尚有几种能互相替代。这绣线的配色,可是替不得的。”

  又往后坐了坐,说道:“郡主且看我这袄子上的水芙蓉,是什么颜色绣的?”

  虽没到深秋,外面日头高照热得很,屋子里到底是有些冷的。香茗今日穿了件半新不旧的鹅黄色缎子夹袄,上面绣着几朵娇嫩嫩的水芙蓉。

  阿萌盯着细看:“这上面有丹红、曲红、落霞红。。还有好似杨妃色和。。嗯。。杏子红?”她虽针线不精,却认得些颜色。

  香茗劈完一小缕丝线,将线放在案几上,站了起来。阿萌一直盯着她,只见她一起身,因着光线的变化,那几朵花竟似随风而动。

  “嘶!好精巧的手艺!”

  香茗笑着转了一圈,说道:“这就是丝线的用途了,这几朵花用了二十几种颜色的丝线呢。这一朵盛开的除了郡主所说的几种还用了青黑、玉粉红、栗色红米红什么的,又用桔黄、蜜合、蜜黄填了花芯子。这边半开的,则添了芙蓉红、蟹壳红、亮红等略浅一些的颜色。这只有个骨朵儿的,用的是更淡一些的红豆红、初团花红、初荷红。”

  阿萌叹为观止,见香茗劈了青黑色线,待要伸手去摸,却被香茗喊住。“我的好郡主诶,您摸了一把,我这半天就白劈了。”

  阿萌吓得忙将手缩了回来,问道:“怎的这般娇嫩?摸一下便不能用了?”

  香茗笑着说:“若是整股的丝线,摸便摸了,这劈好的丝线极细,手上若有手汗,摸了怕日后掉色,颜色就不艳了。”

  阿萌听完,又见手心确实有些细汗。忙道:“幸亏你提前说了,要不然我真摸了这丝线,可不要内疚一下午。”净了手,把手用布擦的干干的,方又去拿香茗劈好的线。

  只见一股线被劈成了八开,摸在手里细细的一条,阿萌赞道:“好细致的手艺,我今日才知道一股线竟能劈的这般细。”

  香茗已又取了一缕靛青色来劈,边用指腹搓开丝线边说:“我只学了个皮毛呢,远的不说,就连我阿娘都能劈成十六开。更精深一些的绣娘,能劈做三十二开。”

  阿萌拨了拨丝线,问道:“那你娘定是极厉害的绣娘了,怎么没见你说起过。”

  香茗淡淡的说:“不过是些腌臜事儿,郡主既然想知道,奴婢就说来听听。”

  “我本是姑苏人,我娘原是姑苏一座绣坊的绣娘。我娘做姑娘的时候,家里开了个米面铺子,虽不富裕倒也过得去。因只有我娘一个独女,外祖父便起了招赘婿的心思。恰逢有个回姑苏原籍赶考的书生借住在外祖家旁边的寺庙里。”

  香茗顿了顿,喝了口茶水继续说:“外祖一辈子没念过几回书,但极尊敬仰慕读书人,因此常接济那书生。那书生已有秀才功名在身上,外祖本不敢动他的心思。偏生那秀才见外祖家富裕,便主动求娶我娘。世人皆重文轻商,有了秀才功名,下一步便可考举人了。举人便可出仕做官,那便是官身。外祖不成想竟有这样的好事,连忙应了。”

  手上活计不落,香茗语气甚是平静,但阿萌总觉其中掺杂了几丝怨气。又听香茗说道:“两家六礼过了一半,外祖与外祖母往金陵去时遇上了地龙翻身,都没能回来。家里遭此大难,我娘弱质女流,娇养了十几年,没经历过什么事儿,一时便病倒了。那书生因着六礼已过了一半,便以女婿的身份出面操持了外祖与外祖母的丧事。”

  “办完了丧事,尚在孝期里,外祖族里便打上门来,直言那米面铺子是族里的公产,现下外祖已去,又没有顶门立户的儿子,要将这公产收回去。书生一见此事,哪里肯将到了手的铺子让出去。假说去金陵时外祖尚有一口气,命他与阿娘热孝里成亲,顶门立户的过日子。”

  香茗眼里露出几分讥讽:“当日外祖遇难,族里怕去金陵抬棺花销银子,竟没一个人跟着去。如今死者为大,虽没人给书生作证,到底是因着他秀才的身份做了让步。也盼着他若真考成了举人,也好庇护族里。因此只收回了我娘居住的宅子,倒把铺子留下了。”

  “我娘就这样匆匆忙忙的跟我爹成了亲,因为没有房子,便住在了铺子后面的厢房里。起初还好些,过了没几月,我爹便说不适经营,想卖了铺子。我娘哪里肯,那是外祖留下最后一处痕迹,也是家里的嚼头。可我爹跪下求她,只道他是秀才,以后要考功名的。同窗文人见他入赘在个米粮铺子里,私下里都笑他名声不好。又哄着我娘待他考了举人,什么样的吃用没有。”

  “我娘年纪尚小,又心软,见此也点了头。将铺子作价五百两卖了出去。夫妻两个买了套三进的宅子,住的地方好歹有了。可两个人都不事生产,银子越用越少。我爹还要读书,我娘便进了绣坊做学徒。初做学徒时吃了极多的苦,可是没法子,家里总要生活。”

  阿萌平日里虽听些戏文,但那都是些打戏或喜庆的贺寿戏,再没听过这样活生生的故事,因此听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崔嬷嬷进来送茶果,见香茗讲她爹娘的故事,便也坐下听。怕香茗一时忘了忌讳,说些不该说的给阿萌听见倒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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