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考擂,趟泥,心炁检测器

  按照津门武行的规矩,馆长收徒,第一道关是要由大弟子考核的。

  孟所长桃李满天下,有南下申城开武馆的,也有北上顺天进军伍的,甚至还有远赴重洋弘扬国术的,但唯独伍老大一直留在研究所。

  不是因为别的,单纯是伍老大的心炁指数一直卡在9的门槛,八卦掌的呼吸法练了一辈子也突破不了,有人劝他说他还年轻,二十四五岁,试试刚猛速成的外家功法,孟所长不是迂腐的人,没明着劝,但也不动声色的提了两句。

  伍老大这辈子唯一一次没有听师傅的话,就用在了这儿。

  “规矩我先告诉你。”

  伍老大脸上带着一抹如释重负的轻松笑意,招手唤了齐青崖进门,顺手背到身后走到院子中央,十几个徒弟围成了一个圈,放了两人进来,又重新合上。

  “你尽管出手,我不动心炁,点到为止。”

  考擂主要是考验胆气和技击门路。

  在齐青崖前面的七个人中也有好手,但在伍老大面前都走不过三个回合。

  这也怪不得伍老大没有手下留情,主要是八卦掌太过刁钻,他甚至没有挪脚,仅仅凭借着上半身的掌法功夫,就跟种土豆似的一按一个准儿。

  前身爬了三年墙,谈不上有多精通,但基础的招式都了然于心,现在这一身技艺落在了齐青崖身上,平添了几分底气。

  这是上擂的底气。

  但推门而入的胆气,来自于嘭咚跳动的心脏。

  子弹穿心而过,留下的是一抹按捺不住的炽热,齐青崖并不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他能明显感觉到今非昔比。

  就像是充满了蒸汽的锅炉,连带着他浑身血液不断泵动,脸色就像是烧透了的煤炭一般始终潮红。

  “齐青崖,爬墙三年。”

  “哼,咱研究所可从来没承认过爬墙弟子这个头衔,别给自己脸上贴金。”刚刚败下阵来的入门弟子脸色就像是霜打菜,挤在人群里,瘪着嘴巴斜了齐青崖一眼。

  “得,又一个送菜的。”

  “踩着点来,当自己是劝业场天宫剧院的压轴明星了?”

  伍老大皱着眉向人群刮了一圈,顿时一丁点儿声音都听不见了,这才收回眼神,看着身前这个眼睛里充满了昂扬战意的年轻人。

  “伍自勇,八卦门人。”

  话音刚落,伍老大低头一掀袍摆,还在思忖着自己要不要故意放水呢,余光就瞧见一抹黑影像是回檐小燕般飞还而来。

  “这年轻人,怎么不讲武德!”

  心里面话还没完,伍老大的右手就已经下意识伸出来,四指并拢,拇指紧贴,就像是长了眼睛似得拦在了齐青崖探掌的路上。

  嘭——!

  闷响如雷,齐青崖只觉得自己就像是撞上了锉刀似得,皮肉钻心的疼,但他硬是一声没吭。

  齐青崖一咧嘴,原本已经提到半空中的右脚又加了三分力道,几乎是蛮不讲理的闯进了伍老大的近身。

  八卦掌,擅长贴身缠打,取关节要害,自称灵巧变化,外人则是暗骂两字。

  手黑!

  “哟,光这份胆量就难得,不错,不错。”

  伍老大收回微微发麻的右手,一拧腰,肩带臂,臂带手,左掌便顺着劲冲着齐青崖的面门就拍了出去。

  八卦掌八母掌——顺势掌。

  齐青崖的身体下意识要低头偏躲,可他一咬牙,眼底闪过一丝狠劲,硬生生止住了,而后一拧腰,双膝几乎是砸也似得往下一沉,借着那股子前冲的势头又往前贴了三寸。

  在伍老大面前用八卦掌,不管怎么变化,自然是难逃他法眼。

  齐青崖早就想到了这点,只有不拘泥于形式,不限制于套路,才能出其不意,打伍老大一个措手不及。

  已经发肿的右手这次没有伸掌,而是攥起了凤眼拳,像钉似的朝着伍老大的腘窝钻去。

  这一下又快又狠,全然是把自己的后颈暴露在了伍老大的眼皮底下。

  哪怕是出一丝差错,考擂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显然齐青崖赌对了。

  纯纯粹粹是抢垃圾时的不要命打法让伍老大难得眉毛一挑,吃了一惊。

  “你小子!”

  被齐青崖攻击的左脚哪怕一万个不情愿,也不得不后跟悬起,前尖点地,像是踩在稀泥上丝滑的往后划去。

  “什么?!”

  “这个捡破烂的竟然逼得大师兄用出了趟泥步?”

  围着的入门弟子面面相觑一片哗然,外面的爬墙弟子则是拍手叫好。

  “瞧!我就说齐青崖有本事吧!”

  “嗨,可真给我们爬墙弟子长脸!”

  特别是跟齐青崖亲近的几个人,差点没跳起来,兴奋的出了汗,杂乱成绺的头发粘在额头上,脏手一把薅开,免得遮住了眼睛。

  “滚开点!”一声蹩脚的洋味津话从身后传来,嫌脏没有伸手,用脚踢开了正在兴头上的几人。

  还没回头呢,光是听见这声音就消了九分火气,再一看那蓝眼金发,藏在心底里的最后一丝也没了影儿。

  虽说津门今非昔比,荣国做派强硬,稳稳压了洋人一头,但那也是国术名宿、军政门阀、豪绅富商能抬着下巴,他们这些在墙子河刨食的要是敢昂头怒目,那就真躺在墙子河里了。

  蛮不讲理的站在院墙外,那双碧蓝的眼睛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轻松神色,松了松绣着金丝蔷薇的涤丝领带,而后双手交叉摆在胸前,就这么直直盯着院内正在打斗的齐青崖。

  “别让我等久了。”

  齐青崖没有功夫去管那道充满了敌意的眼神,此时此刻的他心脏跳动的速度又快了一个节拍,仿若一面牛皮大鼓,随着血液的槌动而嘭嘭作响。

  滑步之后的伍老大并没有等着的习惯,而是拧身便极为刁钻的扭到了齐青崖的侧身。

  整个人宛如蓬蒿之间翻飞的燕雀,灵活的不像话。

  啪——!

  又是一记刁钻至极的截手,齐青崖刚抬起来的胳膊硬生生被拍的一顿,连带着整个起伏的身子都为之一滞。

  “露破绽了。”

  伍老大也没刻意压低自己声音,而是淡淡说出,语气不慌不忙,但手上可没停,刚刚挥出去的右手顿时崩如钢板,带着呼啸劲风就朝着齐青崖的脖颈反砸而去。

  眼见着齐青崖躲无可躲,那只宽厚手掌在眸子里的倒影越放越大,伍老大却没有在他眼里看到丝毫惊慌。

  不对劲!

  只见原本无处可退的齐青崖反倒是迎掌而上,鬓角几乎是贴着伍老大的掌侧,发丝掀扬,连带着皮肤都激起了一层细密疹子。

  不管是墙内的还是墙外的,心里面不约而同升起了这样的想法。

  “他不要命了?”

  唯独蓝眼洋人嗤笑了一声,“给我省事了。”

  敢在伍老大面前耍花招?别说你一个爬墙弟子了,津门上百家武行里,捡拔尖儿的来,只要不动用心炁,没有人会如此冒险。

  风险太大,收益太小。

  但齐青崖不这样想,他要的就是以小博大。

  心头奔出一股热血,齐青崖气力勃发,左手第一时间抵住了伍老大的右肘,争取来一线时间。

  右手则是宛如毒蛇吐信,直奔伍老大的肋下肝脏。

  嘭——!

  指尖撞腹,却没有丝毫柔软之感,反而像是撞在了一堵砖墙之上,食中二指顿时变得青乌,紧接着充血肿胀。

  齐青崖还没来得及惊讶,就感觉到左手阻拦的伍老大的右臂陡然猛加了一股子力气,几乎是撞也似的将他整个人都掀到了一边。

  踉跄后退,重心紊乱之下眼看要摔倒。

  就在这时,后背却是突然被人托住,劲力全然化解消散。

  “自勇动了心炁,你合格了。”

  齐青崖不用回头,只听声音就知道是孟所长,于是赶忙站直了身子,强止住颤抖不已的手指,一抱拳。

  “多谢所长。”

  孟得铨的眼神如刀,在齐青崖身上看了良久,十分复杂。

  有欣赏,有惊讶,有怅然,也有一股子讲不清道不明的追忆神色。

  “哎,师傅,我可没放水,他是正儿八经的逼我下意识用了心炁。”伍老大抛下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的人群,三步并两步走到了齐青崖身边。

  “你小子,考擂是考擂,真拼命?”

  齐青崖收回手,不动声色的甩了甩发麻的手指,脸上这才松动了些,露出一抹笑。

  可扭头时,却是瞧见了墙外那如同鹤立鸡群一般的蓝眼洋人。

  和站在一起的爬墙弟子一样,脸上满是惊讶神色,但和其他人接下来的惊喜不一样,他满脸都是愤懑,“妈的,这件事棘手了。”

  说罢,深深的看了一眼齐青崖,脸肉一抖,转身离去了。

  齐青崖虚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闷声哼了一句。

  “拼命?不拼就真没命了。”

  “既然是通过了考擂,那么你便得了亲传弟子的名头。”孟得铨朝着伍老大点了点下巴。

  “八卦掌的技法自勇已炉火纯青,由他教你就好,趟泥步也不要落下。”

  孟得铨瞧了一眼削瘦的齐青崖,浑身上下虽然破旧,但也算干净整洁,头发杂乱如狗啃一般,不过看得出来是刚刚自己修剪过。

  唯独那双眼睛神采奕奕,丝毫没有拾荒之人的懒怠之意。

  “至于兵刃,等你养好体格,再操械实练。”

  说着,孟得铨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自己一连串的话说出去有些显得着急了,于是故意等了几息时间。

  “我看你气血翻涌不定,面色潮红不褪,且行招之间偶有迸发,似乎是心炁觉醒的征兆。”

  “有了心炁,呼吸法也要提上日程。”

  “自勇,去把心炁检测器取来。”

  三十年前,心炁觉醒还是一件大事,随着心炁的研发与普及,三十年后的今天却已经稀松平常,一个正常发育的年轻人,到十六岁左右便有3点心炁,高低落差不大。

  如果投入国术门第,得名师指导,修炼呼吸法,那么很快便会迎来第一个门槛。

  若是跨了过去,那么便能水到渠成的将心炁提升至19点,若是跨不过去...

  去屋内取来心炁检测器的伍老大有些郁闷的递给了齐青崖。

  “打开盖儿,戳破指尖即可。”

  齐青崖接过这个灰白色如同针管一样的检测器,入手冰凉,似乎是陶瓷质地。

  中间有一个拇指大小的仪表盘,只有四个刻度,此时短针正悬停在“0”上面。

  在齐青崖的记忆里,心炁检测器是千金难买的宝贝东西,哪怕是里面的天水消耗殆尽,光是外壳,都能卖出上百块的好价钱。

  他也在猜测自己心脏发生的变化会不会跟心炁有关,如果光是有个兴奋剂作用的话,那也太对不起被子弹穿过的致死经历。

  于是打开盖子,摁上手指。

  一秒。

  两秒。

  三秒。

  嗯?没变化?

  伍老大离得最近,眉毛一挑,回头一看孟所长,更是不自觉的皱着眉。

  “会不会是天水耗尽了?我再去协会里面买一支新...”

  话音未落,原本安静的短针发了疯似的来回晃荡,就像是烧开了水的茶壶盖儿般按捺不住,陡的冲破了玻璃表面,飞也似的不见了。

  此时此刻,齐青崖只觉得左胸就像昨夜似的,又被子弹撕裂了一次,剧痛让他浑身汗毛宛如细针般根根直立,心脏此刻仿佛变成了一颗血肉做成的蒸汽核心,血液就像是锅炉里烧开的水,在血管内横冲直撞。

  只是一瞬,孟所长瞧见齐青崖手中握住的心炁检测器陶瓷外壳就像是汝窑般皲片开裂,而后变成了灰色粉末。

  里面的内胆也成了碎片,掉在地上叮铃作响。

  “天水呢?!”

  来不及疑惑,便迎上了齐青崖的眼睛。

  恰逢日落,灯还未启。

  孟得铨分明看见,那里如同野火升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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