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次笔会还有一位青年作家要来,只不过他的单位不放人,只得放弃了这次机会。
陈村则成了最大受益人,他正式加入了这次小型笔会。
虽然《上海文学》的于丙坤编辑过来抗议过一次,不过也允许了这件事情。
毕竟两家杂志社本来就关系亲密,两家的编辑甚至会时不时换来换去。
彭编辑带大家在作协的食堂吃了顿早餐,然后带他们出去走走。
坐着公交车,去了几个后世的景点,居然也是人山人海。
黄文彬甚至看到了几个外国游客,脖子上还挂着相机,这里拍拍,那里拍拍。
这个年代,外国对国内可太好奇了,什么都想拍下来,不过也确实帮我们留下了不少这个年代的见证。
街道上除了自行车,最多的是人力三轮车,在这里叫黄鱼车。
甚至能看到有要结婚的新人,用三轮车拉着红色的沙发,脸上满是喜悦。
黄文彬看着这些场景,感觉这个时代确实有种莫名的活力,像是一颗蓬勃的心脏,渐渐向世界发出自己跳动的声音。
“泥、泥嚎,请问能给你们拍张照片吗?”
就在他们几人在外滩,看着黄浦江上往来的帆船里,边上响起了不大熟练的中文。
黄文彬扭头一看,发现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看上去六十岁左右,身材高挑,穿着米黄色的风衣,手里拿着一架徕卡相机,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
看到是外国人,两个女作家来了兴趣,不时地打量着对方。
“我是摄影师,想拍一下这边的风土人情,我感觉你们身上很有故事,所以想给你们拍个照。”
外国女人中文不大好,说着说着就下意识用了英文。
“你们谁会英语?”彭编辑扭头看向几个作者,“我可是一点也不会儿,顶多就是摇头耶思点头肉。”
黄文彬笑了起来,纠正道:“摇头是NO,点头才是YES。”
“你懂啊,那你跟这洋婆子交流。”彭编辑笑着打趣道。
陈村有些不爽了,一拍胸脯:“不就是英格力士嘛,我也会。”
说着,他就走上前跟那个外国女摄影师叽哩哇啦地讲了起来。
那个外国女摄影师满头雾水,但是很快就被陈村给逗笑了。
陈村连说带比划,看着挺有点在演默片的意思。
“我会一点点英语。”黄文彬只得上前跟外国女摄影师交谈了起来。
穿越前他考过六级,虽然在工作之后,忘得差不多了。好在学校里有个英语老师一直喜欢他,两人时不时会在一起关上门来学英语。
得益于这位英语老师,他的英语口语的水准一直还凑合,至少日常对话没有问题。
经过一番交谈,黄文彬知道了她的身份和目的。
她叫伊芙·阿诺德,1912年生,是个俄裔美国人,专职摄影师,游历很多个国家,拍摄了很多现实主义的照片。
还是玛丽莲·梦露的好友和最信任的摄影师,也是唯一个把梦露拍除了花瓶之外的知性美。
她的拍照风格就是不依仗任何修饰,纯靠自然光和站位,来拍摄人像,被称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像摄影师。
她有句名言:不是我太优秀了,而是别人太特么普通了!
于是,黄文彬回头冲彭编辑几人说道:“这是个外国摄影师,想拍点中国的风土人情,看我们男的英俊、女的漂亮,就想帮我们拍照合照。”
说完他看向彭编辑:“这个应该可以吧?”
“那太可以了。”陈村最先响头,还用手拔弄了一下他乱糟糟的头发:“早知道有这事,我出来就洗个头了,这下我的英俊只能展现个五六分了。”
两个女作家当然是十万个愿意,她们本来就想等笔会结束了,找个相馆拍个合照什么的。
张贤量自是无所谓,他什么场面没见过。
路遥倒有些拘谨,所有人里就他穿得比较朴素,但也没有自卑,只是悄悄拉直了拉衣服。
“行啊。”彭编辑笑了起来,开玩笑地说道:“我都还没照过相呢,倒是让外国人给我开了先例。”
黄文彬转达了众人的意思,那个女摄影师兴奋地说道:“太感谢了,请你们站在这里,背对着江面。”
他们几人在这个外国女摄影师的安排下,两个女作家站在最前边,几位男同志站在她们身后,又调整了好几次,才算结束。
外国女摄影师摆好他们的站位后,她自己又走来走去,选好了角度和光照方向,给他们拍了几张。
又依次给他们拍了单人照,最后她有些私心地跟黄文彬拍了张合照。
“难道洋婆子也爱他这一款啊!”陈村有些绝望,不停抓着自己的头发,“难道没看出来,我才是正统的英俊小生吗!”
张贤量笑着说道:“正统的英俊小生,那是王心刚、唐国墙那样的,你倒是跟《瞧这一家子》里的陈小二有点像,都是几千年才出一个的好面相。”
“几千年就出这么个东西?”陈村也是看了那部电影的,没好气地说道:“那我可比不了!我顶多是百年一遇。”
拍照结束后,外国女摄影师想要黄文彬的联系地址,方便她把底片和样片寄过来。
黄文彬只是把《收获》杂志的地址留下了,到时候再让彭编辑转寄给他们就行了。
告别了这位外国女摄影师,几人去上海电影院看了一部外国电影《神鞭大侠》。
刚开始,黄文彬还有点疑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部电影?
等到画面一亮,他就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不是《佐罗》嘛,童自荣老师配得那版,可太经典了。
看完电影,时间差不多了,彭编辑抓紧时间带着几人来到了上海妇女商品店,冲陈村道:“你不是想逛这里嘛,去吧。”
两个女作家都有些害羞不敢进去。
陈村却是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还挑挑捡捡,最后还真的买了两件,说是回去送给他妈妈穿。
吃过午饭,几人就回到了《收获》编辑部,静等李小琳带他们去见巴金。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李小琳来了,直接冲他们道:“走吧。”
巴金住在上海武康路113号,是一栋独立式花园洋房,自1955年搬来这里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也一直是国内外不少人的文学圣地,凡是来上海的文艺界人氏都必来这里朝圣。
黄文彬已经在燕京见过巴金了,所以心态十分平静。
另外几人就十分紧张了,两个女作家一直相互牵着手,身体都有些发抖,路遥的手心甚至都出汗了。
张贤量有颗大心脏,虽然激动,但身体没什么表现。
这会儿,陈村也不耍宝了,老老实实地跟着走。
等进了一楼,李小琳让他们在客厅等一等,她上去跟她父亲通报一下。
每天都会有无数人想要见巴金,但是巴金毕竟年纪大了,没有那么多精力接见所有人。
只能每天挑出几个小时,逐一排好,然后按顺序接见,每次不会超过一小时,最短的可能就十几分钟。
比如现在,巴金就在楼上跟几个日本来的文艺代表商谈一些事情。
好像是日本的笔会一直想邀请巴金再次访问日本,负责这项事务的松冈洋子(不是那个同名的演员)从1978年就在策划这件事情。
只是事情还没办成,她自己却是病倒了,还是癌症,估计时日无多了,这次来的是她的家人和朋友,以及中国作协的代表。
事已至此,巴金自然不能再拒绝。现在正是在初步商议访日的行程。
过了半个多小时,商议结束。
一行人从楼上有说有笑的下来,日方人员一再让巴金留步,但是巴金执意要送他们到楼下门口。
这是巴金一贯的作法,不管是谁来,送人都要送到门口才行,这是他的待客之道。
等送完这些人,李小琳便适时指着黄文彬、彭编辑等人,冲巴金小声道:“爸,他们就是这次笔会的几位青年作家。”
“呵呵,我见过你。”巴金一眼就看到了黄文彬:“这次笔会,你是我硬加进名单的。”
黄文彬连忙回道:“多谢巴老厚爱,感激不尽。”
巴金笑呵呵地说道:“你的小说,还有剧本,都非常有生命力,很新颖,代表着文学的另一种可能,当然要好好保护起来!”
又冲其他几人说道:“你们的作品我也都看过了,不过是这两天看的,你们不要介意。”
“哪里,哪里。”另外几人连忙摆手。
“好了,到楼上书房聊吧。”巴金在女儿李小琳的挽扶下回到了楼上。
陈村有些不解地嘀咕了一句:“巴老身体不便,为什么不直接住楼下?现在上上下下,对他身体不好吧。”
巴金听到了这话,扭头看了看他:“人嘛,不能想着太便利,一便利就会懒,一懒就更容易生病。住楼上,我还会想着下下楼,走动走动。如果住楼下了,那是安逸了,也不想走动了。”
陈村脸色涨红,连忙解释起来:“那个,巴老,我没有那个意思。”
“没事,不要紧张。”巴金哈哈一笑,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了下来,问李小琳:“他是哪个?”
李小琳回答道:“原先的那位作家,单位不放人,所以就没来。这位呢是《上海文学》推荐来的年轻作家,叫陈村,今年25岁。”
“哦,也是年轻有为!”巴金点点头,冲陈村道:“你哪天把你写的新作发一份给我,我好好看看。”
陈村的眼眶当即就红了,连忙点头:“巴老,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写,写出让您满意的作品。”
到了楼上,李小琳把巴金挽到沙发上。
她回过头来,轻声冲黄文彬几人说道:“后面还有湾岛的作家,以及国外的出版社过来,所以你们只有半小时,不要耽误了,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尽管开口。一个个来,不要急。”
湾岛作家?
这个时间点能来内地吗?
黄文彬心生疑惑。
其实还真能来,不过都是取道美国来的。
几人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忽然不知道问什么了。
黄文彬是没什么可问的,对于未来他比眼前所有人都知道得更清楚,所以他并不迷茫。
路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后还是张贤量先开口道:“巴老,是这样的,我今年刚平了反,恢复了名誉和写作的权利。但是我很担心,这种状况会再出现吗?”
巴金没有直接回答,而沉默了半分钟,然后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你的担心是什么,而且现在很多人都在担心这个。十个来我这里的,有九个都会问我这个问题。”
“说实话,我不确定会不会来。但我觉得,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责任,让它不要再来。这几年,我带团访问了欧美很多国家,他们觉得国内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这种那种的缺点,对我们并不看好。觉得我们未来很暗淡。”
“但是我不这么认为。世界想要变得美好,不是靠老天,不是靠恩赐,而是靠我们自己争取,这是我们的每个人的责任。”
“作家要对后代负责,要对时代负责,不应该怕,也没什么好怕。现在改革开放了,更没必要怕。我的建议是,大胆去写,大胆去说,不要怕犯错,真要有谁想再搞事情,我们这些老骨头还能替你们撑一会儿。”
“你的作品我看过,很有创造力,抓紧时间,多写几部长篇小说来。”
张贤量大受鼓舞,点头道:“多谢巴老解惑和激励,我会的。”
有了张贤量打先锋,张亢亢也忍不住问了一个写作道路上遇到的难关。
巴老仔细倾听完她的困难后,认真耐心地给她讲解他创作路上的事情,还举了一些民国大作家的例子,他们都遇到过类似的问题,他们是如何解决的,又是如何进步的。
这段话,逻辑清楚,条理分明。很难想象对面是一个七十五岁的老人,倒像是一个思维敏锐的年轻人。
接着路遥、陆星尔都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轮到陈村的时候,他不知道是脑袋里缺根弦,还是神经发作,居然问了一个八卦:“那个巴老,我想问一下,徐志摩跟那谁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巴金愣了一下,反问道:“你说的那谁,是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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