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提到了《让子弹飞》,作为导演,那就让我来说两句!”
陈怀恺脸色挂着一丝冷笑,目光看都懒得看之前发言那几人,只是对着主持会议的周运宜说道:“我应该有发言的权利吧?”
“当然,今天谁都可以畅所欲言。”
周运宜点头道。
陈怀恺的目光冷凛,语气也十分严肃:“关于向介新同志对于《让子弹飞》剧本和演员的看法,我只有一个意见。”
向介新知道陈怀恺这是对他有意见,笑着问道:“什么意见?”
“去尼玛的!”
陈怀恺为人向来儒雅,今天却是憋不住当众爆了粗口。
陈怀恺是烦透了这些人,总是抓住一两句话来搞斗争,无休无止。
哪怕文代会刚开完,他们依旧死性不改!
甚至还扛着文代会立下的方针为幌子,试图掌控今后文艺界的话语权。
其心险恶,其心可诛!
以前他拍戏曲电影的时候,就经常受到向介新等人的刁难。
现在他自己想拍一部能留下身后名的作品,结果他们居然又玩这种阴招,他心底的那股火气实是憋不住了!
他现在只觉得恶心,跟这帮人多说一句话都想吐了,索性一吐为快了!
向介新当即暴跳如雷,站起来指着陈怀恺喝道:“陈怀恺,你这是什么意思!骂街吗!”
接着,他扭头冲周运宜道:“周主席你也看到了,他这是对我进行人身攻击!”
“咳咳,陈怀恺同志,你这表达确实有些不妥!”周运宜也没想到陈怀恺这样向来温文尔雅的人会爆粗口,还是在这样比较正式的场合。
陈怀恺骂完之后,整个人舒坦了,笑着说道:“我愿意接受处分,但是他该骂!”
“处分就过了,一句话而已。”周运宜顺嘴就替陈怀恺把责任给抹净了,“你也是无心之言,我想介新同志也不会抓着这么一句戏言不放的。”
向介新当即哑口无言,文联主席都定性为无心之言,他要是再纠缠下去,那就是他不懂事了。
他只愤愤不平地坐了下来。
“陈导演,现在是研讨会,你这么说话显然是不合适的!”
别人不能批评陈怀恺,甘武栋身为文联秘书长还是有这个资格的,但是他瞥了周运宜一眼,还是压下了火气:“下不为例,否则以后开会就骂街,那像什么样子!”
李清权有了这么一段时间的缓冲,很快就调整好了思路,开口说道:“我认为向介新同志,还有陈雨鹏同志,对于黄文彬作品的批评是不对的,既不求实也不客观。”
“《心形的石头》写得是民国时期的事情,正是讽刺那个年代的奢靡怪诞之景象,揭露了资产阶级的腐败堕落之本质。”
“这是一篇上乘之作,完全是宣传利器。陈副社长刚才完全是在断章取义,实在不是他说的那样。”
接着,李清权逐一阐述了对黄文彬那几篇小说的理解,自己本身也是创作者,又做了几十年的编辑,他的解读十分深刻,鞭辟入里。
不少人都听得频频点头,如饮美酒。
“这作家还不到二十岁,就已经有如此瑰丽的想象力,如此精准的笔锋,如此令人惊叹的现实洞察力……”
“假以时日,他的成就将不可限量,甚至能带领我国的文学走向世界。”
“……”
“难道仅仅因为一些莫须用的端倪,就对一位具有如此潜力的作家,口诛笔伐,那我认为文艺界是没救了!”
“开放,就应该兼容并包、百花齐放,而不是草木皆兵!”
“这才符合第四次文代会的会议精神!”
李清权这回没有再搞什么迂回战术,而是直抒胸臆,十分完整而又激昂地表过了自己的想法。
不少人听着都点头不已。
有了他打头阵,很快别人也随即跟上,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他们未必是支持黄文彬的,但一定要保证黄文彬的作品安然无恙,因为这就是文艺界的火种,也是开放的信号旗。
正如这个年代某机场挂着的裸.体油画,港商只要看着它还挂着,就知道政策没变,能瞬间安心下来。
李计自然也对李清权他们进行了声援,始终以文代会的会议精神为武器,驳斥了向介新等人幼稚的观点。
但是甘武栋几人也不是吃素的,始终抓住黄文彬作品中透露出来的一些端倪不放。
黄文彬毕竟是一个后世穿越过来的灵魂,他的身上也是有后世的时代烙印。
所以,即便他自以为融入了这个时代,但是他写小说的时候,还是会不经意地把后世的一点点心态写进去。
而这一点点,在七十年代,随时都能掀起惊滔骇浪。
黄文彬的幸运就在于,他重生到了已经改开的年代。
这时候的思潮,开放与封闭并存,大方与敏感同在……人们既怀着极大热情拥抱着新时代,同时也仍旧没有扫净旧时代的尘埃。
黄文彬无意之间,将这座新时代的大门,稍稍又推动了那么一点点。
几番辩论,仍旧僵持不下。
“还有,我有个疑点。”陈雨鹏再度开口,这次他打算拿《芙蓉镇》开刀,“这篇作品生活细节非常丰富,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写得出来。他黄文彬不过十九岁,怎么可能写得出来这种作品!”
这话差不多是直接骂黄文彬存在抄袭行为了。
“我觉得此话差矣!”李清权当即反驳道,“照你的意思,冯济才是经历过义和拳运动,才写得出小说《义和拳》了?
黄文彬确实年轻,也许阅历少,但是他也正好生活在那段时期内,而且他老家离芙蓉镇并不远,甚至村里就有亲人就住在芙蓉镇。
他本身又是少年天才,感情丰富,思想敏锐,《芙蓉镇》之前的作品,你也看过了,他当然可以写得出来。”
陈雨鹏毫不客气地骂道:“我看你就是在包庇你的老乡!”
李清权也是江西中单人。
“你这是要地域攻击了!”李清权夷然不惧地回应道:“你要说他抄袭也可以,拿出证据来,不要搞什么让他自证的把戏!”
周运宜也是头疼,这会儿忽然发现北影厂的厂长居然一直在笑,不由得直接发问:“汪洋同志,你怎么一言不发?黄文彬这段时间可是一直住在你们北影厂的招待所,你对他肯定是有过接触和了解的吧。”
汪厂长点点头:“对,这个小伙子我接触过,而且有过深入交谈。”
“那你怎么不说说你的观点?”周运宜有些奇怪了。
汪厂长又笑了起来:“正因为我接触过,所以我才知道某些人的话就是无之谈。而且,我要是开口,那基本上就可以结束这场会议了。那岂不是让那几位同志索然无味。”
“你这是什么态度!”甘武栋皱起了眉头,不快地喝斥道:“难怪那个黄文彬会思想散漫,毫无敏感,我看就是你惯出来的!”
“我不想争论任何事情。”
汪洋缓缓站了起来,“我在这里,只说三件事。说完,我不会再开口了,因为毫无意义。”
其他人听到他这话,不由得把目光都看了过来。
“第一,黄文彬的作品并没有违反原则,他所讽刺的、所针对的都是社会上存在的不公平现象,这些指出来是对我们的国家有益的。对他的指责,却都是捕风捉影,并无实证。”
“第二,黄文彬的小说和剧本是能创收外汇的。他的《少林寺》被香港的张鑫岩导演看中,应该很快就要开拍了。
等电影到香港上映,必定能大大的提升我国的形象和名望。而且在十几天前,李翰祥导演对黄文彬开出了两万块一部剧本的价格,这是史无前例的。
如果我们能对他大力支持,那有朝一日,他能不能写出一部走向世界的剧本呢?或者在国际上获得认可的小说呢?
我认为,这个是有可能的!”
“第三,黄文彬的剧本,是经过老者的检验的。这点当时很多导演在场,都可以做证。甚至向介新同志也在现场,但是他却一直没有提到这点,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
“好了,我的话讲完了,诸位同志请便。”
说完,汪洋就坐了下来。
会场顿时鸦雀无声,这确实是直接杀死了辩论,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了向介新,希望他能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虽然那场观影会是私下的,而且也要求他们保密。
但是现在正在对黄文彬的作品进行研讨,向介新却仍旧没有提到这点,那用心就有点问题了。
向介新额头冷汗直流,他其实并没把那天观影当一回事。
他觉得老者一年要接见的人成千上万,怎么可能会专门记住黄文彬这种无名小卒。
而且那部电影本身就危险,他在看样片的时候就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梗在喉,好像自己被扒光了一样。
“哼,汪厂长这分明是想转移话题,拿老者做挡箭牌。”
向介新站了起来,愤怒地吼道:“老者确实是到场了,但是并没有表露任何态度,你现在拿这个说事,难道想用老者的名誉给这小子垫背吗!”
这个罪责可就大了。
汪洋也是脸色一变。
就在这时候,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一道身影走了进来,然后在周运宜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还递给了他一样东西,随即就走了。
其他人不禁停下了争吵,纷纷看向了他。
周运宜看了看手上的东西,眼睛瞬间就瞪大了。
那只是一张照片,是老者和一个年轻人握手的画面。
照片的背面,还写了一段寄语。
“给黄文彬小朋友:
惊才绝艳,年少有为。
放胆去做,百无禁忌。”
落款是老者的姓氏。
周运宜当即站了起来,脸色激动地涨红了脸,这个研讨会显然没必要再开下去了。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照片递给了身边的人:“把照片传给大家看看,这场会议到此为止了。李计同志,你整理一下会议内容,然后带着照片,一起送往人民日报,明天刊出来。”
说着,他还补充了一句:“照片用完,记得送交到黄文彬小同志的手上。”
李计当即点头:“明白。”
甘武栋等几人看到照片和背后的寄语时,当即脸色煞白,跌坐在位置上。
……
另一边。
天色有些灰暗,乌云堆积,好像快要下雨了。
黄文彬和徐晓明两人都在房间里奋笔疾书。
“太暗了,没电灯是真难受。”
黄文彬揉了揉眼睛,招待所只有煤油灯,而且还挺珍贵,光亮也一般,所以他一直没用。
就在他发牢骚的时候,忽然一束阳光照了下来,打在他的脸上。
黄文彬抬眼一看,发现层层乌云竟然被这道阳光给洞穿了。
很快,乌云渐渐消散,变回了大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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