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是何意?”
王琼因而一脸惊诧地问了一句。
陆松这时走了来,对王琼道:“公不是说自己对大明有功吗,皇爷自然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上谕:革员王琼不戴刑具,不用刑,狱中所有要求,只要不违国法,皆照办。”
“另外,上谕还要你用心教授犬子学问。”
王琼微微一怔。
突然。
王琼仰头一叹,然后两眼一热:“我明白了,陛下这是要护我周全啊!”
“陛下仁德如天!”
“罪臣叩谢隆恩!”
王琼说着就往望北而跪,嘴唇微颤,且不由得落下两滴泪来。
因为王琼是真没想到,天子还会如此恩遇他,没有行薄情寡恩之事。
他本以为,天子虽然少年聪俊,但不一定真待他王琼仁义。
尤其是在廷议上,王琼知道朱厚熜表示既要除奸也要清田后,就越发地惴惴不安,而以为当今这位皇帝依旧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不择手段,比如拿他王琼的人头去收天下士人之心,立下自己不容奸佞的刚正人设,同时换得士林对他更大的好感。
也因此。
当王琼看见锦衣卫来,且宣旨说将他下诏狱后,他就不由得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但王琼没有想到,天子只是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而实际上,是想让他继续发挥作用。
这让王琼不得不承认,天子是知道他的价值的。
能够被新天子承认有价值,对于王琼而言,就够了!
这就意味着他不会被天子抛弃。
士为知己者死。
更何况是君王知道他王琼的价值呢。
当然。
王琼也因此不由得感到惊喜。
因为他知道,这说明天子的聪明睿智与心机城府,远非他所能想象,也远非杨廷和所能想象,而这也说明,天子并不是真的没有看清杨廷和,而是在用一种更厉害更利于社稷苍生的方式对付杨廷和。
“敢问贵公子在哪儿?”
王琼自然也就很愿意配合朱厚熜教授陆炳。
他知道皇帝这是想让他帮忙培养他的根基,好将来培养起一个更强大也更信任的锦衣卫去对付天下官僚。
所以,王琼主动问起了陆松。
“王琼!”
“你这个奸臣,如今落到了我的手里。”
“你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吧?”
陆炳这时正从外面走来。
由于这些年来,朱厚熜和袁宗皋等为了韬光养晦,也就没有明着在王府为王琼这些人解释过,所以陆炳也就跟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信了大多数文人士大夫所宣教的那一套观点,即认为王琼是构陷忠良、媚惑天子正德、勾结内宦的大奸臣。
因而,陆炳在被初次派来看管王琼时,且在其他锦衣卫嘴里得知王琼已经押来这里后,就直接这么叱喝了王琼一句。
王琼倒是没有愤怒,只微微一笑。
反而是陆松沉下了脸,直接走过来,揪住陆炳的耳朵,把他拖到了王琼这里:“跪下拜师!”
陆炳扭曲着脸,痛苦不堪地歪着头问:“为什么要我跪下拜师,我要拜谁啊!”
“拜晋溪先生为师!”
陆松说道。
来到京师后,袁宗皋就已经给陆松和骆安这些兴王府武官仔细说了朝中局势,也说了王琼这些人的真正情况。
所以,陆松倒没有跟陆炳一样,只相信天下舆论,而觉得王琼是大奸大恶之人。
“爹!”
“他可是天下有名的奸贼。”
“皇爷都把他下狱了。”
陆炳不解地看着陆松说道。
陆松一脚踢在陆炳膝盖上:“你小子懂什么,皇爷把他下狱,是为了保护他,他对我大明有大功,知道宁王叛乱,就是他提前布的局,才让宁王叛乱不到一年就被剿灭!”
“不都说他构陷忠良、勾结内宦吗?”
陆炳又问道,但也还是认真地瞅起了王琼。
王琼这里则一脸淡然地站在陆炳旁边,捋着胡须。
“你管他人坏不坏,只要他是一个有大本事的人,学到他的本事,帮皇爷做大事,你就不亏!”
陆松又说了一句。
陆炳这才跪了下来,向王琼拜师。
王琼则忙扶起了陆炳:“公子不必如此。”
“名义上,犬子是看管你的锦衣卫舍人,我就不打扰了,有什么需要就向犬子提。”
陆松这时对王琼说了起来,且又嘱咐了陆炳一番,随后就离开了这里。
而王琼则与陆炳一起进了小院,且在堂屋内坐下来后,就问着陆炳:“舍人如今都读了哪些书?”
“刚读完四书,正要学五经。”
陆松回道。
王琼皱眉道:“读这些书做什么,舍人是从龙之人,又不用考科举。”
“我爹让我读的。”
“他又不知道哪些书该读。”
陆炳回道。
王琼道:“你要知道天下学问不只程朱,我汉家之学最博大精深者更在先秦,这样吧,我上午传你兵法韬略,下午教你算筹地理,晚上教你杂学,一年只给你三天假,一天是伱父亲的生辰,一天是你母亲的生辰,还有一天是你自己的生辰,生病除外。”
“啊?!”
“你怎么比我爹还狠啊,只给我三天假!”
陆炳欲哭无泪地说了起来。
王琼道:“令尊想必不会不同意,玉不琢,不成器,何况,你以前学了太多不利你开智的东西,自然要更加勤奋些才好。”
陆炳咬牙切齿起来:“你还真是個大奸臣!真是坏透了。”
“你知道令尊为何要你跟我学吗?”
王琼这时问道。
陆炳在脑海里仔细回忆了一下他父亲给他说过的那些道理,然后看着王琼,用自己的理解,试探性地回道:
“因为皇爷需要我们陆家还他和先王爷的恩情?”
“可造之材!”
王琼直接夸赞了一句。
陆炳呵呵一笑,心里却称意的很。
毕竟王琼也曾是天下有名的大奸臣,称他是可造之材,也就让他还是不由得也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有出息。
王琼接着又说道:“其实这事,表面上看是因为你们陆家欠了当今天子与兴献王太多恩,本质上是因为当今陛下是你们陆家唯一可以依附的大树,大树底下好乘凉,可大树一倒,你们也会最先被砸倒!”
陆炳皱眉道:“就是太辛苦了!”
“好多人少想这么辛苦还没这个福分呢!”
王琼笑着说了一句,就又道:“这世上就没有不辛苦的人,大部分人不但辛苦,还辛苦了也会没用,你至少辛苦了是有用的,是会博得个封妻荫子,青史留名的。”
“好,我学!”
陆炳生无可恋地说道。
……
“父亲,内阁传来消息,魏彬、王琼被下诏狱了!”
杨宅。
杨廷和很快就从杨慎这里知道了魏彬和王琼下诏狱的事,而因此笑了起来:“陛下圣明德正,所以更愿意信任我们清流,也果然有孝庙遗风,而嫉恶如仇也!”
“如此看来,使陛下认孝庙为皇考之礼,当成?”
杨慎笑着问了杨廷和一句。
杨廷和沉着脸:“是必须要成!不成,如何出内帑以利天下?”
“请父亲赐教。”
杨慎听杨廷和说这跟“出内帑利天下有关”,也就忙拱手而问。
杨廷和对侍女指了一下的腿,在两侍女过来替他捶腿的同时,就对杨慎说:
“司马文正公曾言,天下之利,不在官而在民,大行皇帝在位期间,权宦敛财无数在内库,如今内库所藏内帑恐有数百万,这些皆是昔日刘瑾等祸害富户所得,使天下贫弊,若不尽出内帑以利国民,天下元气将尽也!”
杨慎颔首。
“这些内帑,大行皇帝留着是为兵事,意在征伐,但征伐岂利国家?”
“好在如今威武练营被罢,锦衣禁军裁汰大半,这些内帑自不必再作为军用,而留在内库,也只会徒为内珰所侵,不如出太仓,以利天下。”
“而要出内帑,首先就要待议礼大成,待议礼大成,使陛下认孝庙皇考后,如此就能以孝庙之例,使陛下出内帑以作天下百官俸禄之用,这样就不用担心蠲免租税使国用不足、天下百官俸禄难以维持的问题。”
杨廷和说到这里,杨慎点了点:“可内帑有限,又能支撑多少年?”
“支撑到陛下这一朝是没问题的,至于将来。”
杨廷和这里就停顿了一下,说:“将来的人会有办法的。”
“我们只做好我们该做的事,务必要让陛下认孝庙为皇考,恪守孝庙之制,出内帑之财以利天下!”
如朱厚熜自己所料,杨廷和早就盯上了他的钱袋子,而欲拿他的钱作为维持官僚机器运转的基本费用,之前裁军和现在欲议礼使之认孝庙为皇考,皆为此做准备。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杨廷和也不例外,他做这一切,根本目的也还是着眼于一个利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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