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漫长之夜的终结

  “啪嗒。”

  数十秒钟后,小康楼又一次重新恢复了寂静,被黑暗所笼罩。

  岑冬生松开手,焦尸恶灵所剩下的最后一点残骸化作焦炭,散落一地。

  鬼怪消亡后,它的躯壳破碎,内部的精纯阴炁便是战利品。

  岑冬生一边吸收炼化阴炁,一边蹲下身,从一地的碳灰中捡起一团血红色的小球。

  这恐怕就是孔银莲他们想要得到的那件“禁物”,“鬼屋化”的罪魁祸首。

  他暂时没心思去考虑它的用处,便随手塞进了自己的骨架里。正好身上“空空如也”。

  眼下最重要的是……

  岑冬生仔细观察自己的身躯。

  得到阴炁炼化的补充,本已枯竭的真炁开始恢复高速运转,虎魔之力遍布全身。

  等待片刻,他看到了粉白色的膜开始包裹骨架,想来之后就会是经脉、血肉、内脏、表皮……

  他顿时长松了一口气。

  总算……

  自己不会真的死了。

  毕竟勇猛精进是一回事,不要命地横冲直撞又是另一回事……正是因为岑冬生隐约察觉到了自身体内潜藏的能力,才会下定决心和恶灵赌命。

  他本就不会死,只是需要直面死亡。

  ——《虎魔披身》第一重异能,“不死骨”。

  能让咒禁师在肉身遭受绝不可能活下去的重伤情况下——哪怕是血肉、器官、内脏全部不复存在的究极绝境,就算变成骷髅,依然能继续战斗。

  异能触发之后,咒禁师的魂魄暂时寄托在“虎骨”之上,虎骨不销,灯熄不灭。

  只是,这种状态自然不可能一直维持。岑冬生估摸着算了一下,可能不到五分钟时间。

  超过这个范围,附在骨骼上的魂魄消散,魂飞烟灭,那就真的变成了一抔死人骨。

  此外,在“不死骨”持续时间结束之后,为了复原肉体还需要大量真炁的补充,若是连休息时间都没有,咒禁师本人过一段时间还是会死。

  以及理所当然地,“不死骨”无法在短时间内反复使用,是被逼上绝境的最后一搏。

  但这已经是相当夸张的能力。

  岑冬生从没听说过哪个甲等咒禁,有着让人拥有不死的功效,而且还是第一异能——无论有多少限制,这终究是逆转生死、阴阳颠倒之伟力。

  “与其说是‘甲等’的第一异能,不如说是‘特等’的第一部分……果然,最高位咒禁和‘甲乙丙丁’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他在心中感慨了一下。

  依照禁师世界通行的“三才之数”的规律,再加上初次接触时冥想得到的画面,想要完成掌握这一未知的特等咒禁,果然还需要另外两种“魔”。

  前路漫漫,但这是以后要考虑的问题了。

  那么,敌人已经亲手杀死,战利品到手,接下来,他自然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

  岑冬生突然听到了脚步声。他抬起眼,看到黑暗中走来两个人影。

  孔银莲的脸色冷漠而苍白,显然受了不轻的伤。她的手中拿着一把短刀,架在另外一个人的脖子上。

  “冬生……”

  “知真姐。”

  时隔漫长而焦灼的一夜,岑冬生和安知真,终于再一次面对面地说上话了。

  *

  “唉。”

  岑冬生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不自觉挠了挠脸,总觉得颊侧发痒,原来是脸上开始长肉了。

  一半是暴露的颅骨、一半是新生的肌肉,他如今的模样想来很恐怖,属于小孩子看了晚上会做噩梦的那种。

  他本来还有点担心会不会给知真姐留下心理阴影,不过看她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双眸闪闪发亮的模样,神情中看不出一点厌恶或恐惧……看来是没问题。

  医生就是不一样,他想。

  虽然目前的情况很糟糕,但现在的岑冬生已经不是之前那個他,不但不是很紧张,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胡思乱想。

  “岑先生,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孔银莲说,她手中的匕首在安知真脖子比划了两下,作为威胁。

  岑冬生没搭理他,而是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被她挟持的那个人——

  “放心,知真姐,我会救你出来的。”

  “嗯,我知道。”

  知真姐平静地回答道。她对架在脖子上的冰冷利刃视若无睹,朝着岑冬生投来充满信赖的目光。

  她很快就被孔银莲再度控制住,双手被压在身后,紧紧地攥住。

  可能是觉得自己被两人无视了,孔银莲的语气变得更加冷淡。

  “能不能救她出来,就看你的想法了,岑先生。把东西交出来,我把她还给你,我们好聚好散。”

  “……你倒是挺会抓时机的。”

  岑冬生终于将视线转向了她,语气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当然,孔银莲会出手这件事本就在预料之中,她就是为了“禁物”才来的。

  他原本还担心这家伙会在自己和核心鬼怪激烈战斗的时候插上一脚,起初还在提防;但等打到后来,他已经准备赌上性命,只得放开了心思,完全舍弃顾虑。

  不过,哪怕到了最终时刻,孔银莲都没有出现,而是选择了绑架只是普通人的安知真,在战斗结束后试图坐收渔翁之利。

  不得不说,她这算盘打得还真不错。

  要是眼看着他和鬼怪越打越虚弱,忍不住提前动手的话,焦尸恶灵那鱼死网破的那次最后挣扎,绝对能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我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但那件禁物本属于我,为了让其物归原主,只能出此下策。”

  岑冬生发出一声嗤笑。

  事实上,他现在真的很虚弱,整个人的状态处于谷底。

  所有的真炁都用来催动“不死骨”异能修复身体,根本没有抵抗的力气;而一旦他和孔银莲发生冲突,体内脆弱的循环被打破,甚至不需要对方动手杀人,自己就死定了。

  可以说,他现在就是根风中芦苇,脆弱到一吹就倒的地步。

  但从岑冬生的神态气场上,完全看不出这一点,一副居高临下、满不在乎的神情,仿佛是在告诉对方:“想要拿回东西,那就来。”

  孔银莲意识到了这一点,却猜不透男人的状态,她的脸绷紧了。

  “我想……你应该还是在乎这位安医生的。你们俩根本没有打算瞒着别人。她是你的女人”

  见识过之前的战斗后,看着他如今以半人半鬼的姿态屹立在那里,孔银莲根本不想和这个可怕的青年发生冲突,只能从人质入手。

  岑冬生笑了笑,回答道:

  “是我的伙伴。”

  准确地来讲,是未来能成为大腿的女人,他对知真姐的感情超乎喜爱、近于尊敬。

  “……伙伴?”

  这个答案似乎有点出乎孔银莲的意料。

  她仔细看了一眼正被自己控制的安知真的脸。虽然这个女人在被刀架着脖子的状况下还能保持镇定,的确不像是普通人……但她明显不是咒禁师,在被自己绑架的时候根本无法反抗。

  很难想象这种弱小的女人,会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同伴。这不等于自己暴露弱点吗?

  炼化真炁需要最基本的资质,几乎完全由天分决定,很难说女人能不能成为咒禁师,除非有人能预见未来……这总不可能吧。

  孔银莲没有细想,她摇了摇头说道。

  “总之,你很在乎她。”

  “是的,我很在乎。”

  岑冬生竖起一根手指,他脸上笑容依旧,

  “所以,我只给你一个选择,现在把她还给我,然后立刻给我滚,这样我还能放你一马。”

  “……”

  “禁物是我的战利品,别想了,你拿不走。”

  男人张开双手,态度肆意又张狂。

  “老子被烧成骨头都能活,我很想知道,伱有没有这本事。”

  孔银莲的面色阴沉地要滴下水来。

  “不说话?那我自己来。”

  他毫不犹豫,朝着两人的方向迈出一步,然后又是一步。

  孔银莲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似乎真的对她的威胁毫不在意,面带笑容地漫步靠近,配上那张狰狞的脸,气势迫人。

  而另一边,安知真则露出欣然的笑,态度热切地望向朝自己靠近的男人,仿佛随时都要伸出双手去拥抱他。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这一男一女究竟怎么回事?到底有没有把性命放在心上?

  孔银莲咬紧牙关,她当然十分犹豫,眼看着对方靠近,连犹豫的时间都所剩无几,她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她根本搞不懂这人是不是在虚张声势;如果是,她该现在就出手吗?

  可她不敢,一想到要和对方战斗,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了对方一拳轰在自己脸上,把整个脑袋打碎的画面——

  经过一场恶斗之后,他竟然真的一点儿妥协的意思都没有,仿佛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

  孔银莲一直在暗中围观。她不得不承认,亲眼见识到这个年轻咒禁师战斗时的场面,给了她极大的冲击。

  焦尸恶灵是乙等,但绝对是厉鬼中最强的那一类——如果这不是一座由外物阴炁短时间内成型的鬼屋,想必它很快就能蜕变为更上级的“屋主”。

  或者说,焦尸恶灵的强度原本距离甲等就只差了一线。

  人类时期就是咒禁师的于文涛,在蜕变为鬼怪后,拥有了远超过去的超强火力。

  曾经身为同伴的孔银莲很清楚,于文涛若是不管不顾地发挥全力,或许能做到同等的规模……但失控的咒禁会烧焦自己的肉体,于文涛的求生本能会阻止他这样做,所以他永远都无法发挥全力。

  而厉鬼不一样,它不畏惧受伤或是死亡,所以随时都能发挥出巅峰的力量;非但如此,在阴炁耗竭之前,它甚至能反复从火中复活,远比活人更难缠。

  就算她、邓荣和于文涛三人结成小队,在状态良好的前提下通力合作,都不是它的对手,只会被这个非同寻常的鬼怪团灭,烧成一具具焦炭。

  但是,如此危险的恶灵,竟然被这个男人,仅凭一己之力就打倒了,而且是不落下风地从正面击败。

  如果说厉鬼的凶猛火力和复活能力,是让孔银莲感到棘手和畏惧的话;那么,当她看到这个人数十次锲而不舍将恶灵分尸、即使被烧成骷髅都能继续战斗的场面时,唯一的感想就是震撼。

  孔银莲从没有见识过这个级别的异能,她根本看不到这个男人的极限,只觉得如果对方还能打,她完全看不出自己能在对方手下逃生的可能性。

  她没有复活的能力,也没有打不死的体质,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咒禁师而已。

  ……她不敢赌。

  孔银莲想明白了,她扔掉匕首,慢慢地往后倒退,同时举起双手。

  “我明白了。岑先生,距离鬼屋消失大概还有半天,这段时间我不会出现在二位面前,等空间隔绝消失后,我会立刻从这里离开。”

  岑冬生已经懒得搭理她了,他走到安知真跟前,朝她伸出了手。

  然后,他的手被女人用力抓住。

  孔银莲看着手拉着手的男女,这两人眼中已经完全没有自己了,于是松了口气,立刻转身匆匆离开。

  ……

  安知真正想开口说话,岑冬生却朝她眨了眨眼,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地说道:

  “我……快撑不住了,需要休息。”

  虽然他刚才在态度上藐视对手,但其实从心底很重视孔银莲的一举一动。

  他之所以半步不退,就是因为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展现出自己的软弱。

  若是被看出根底,以某些咒禁师的贪婪本性,恐怕不会拿了东西就走。

  实际上,如果对方真的敢赌,输家百分之百是自己,他与知真姐的性命,其实都在孔银莲一念之差。

  知真姐点点头,默不作声地用肩膀支撑着青年的体重。

  他借助安知真的搀扶站住脚,眯起眼睛望着远方,确定对手已经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

  两人走到一个角落里后,岑冬生的身体突然摇晃了一下,随即整个人像是脱力般,软软地倒下去。

  “冬生?!”

  知真姐混杂着惊讶与担忧的声音传入耳朵。

  “我,我没事……”

  他靠着墙壁滑落,坐在地上嘟囔着;他的眼皮开始打架,肩膀仿佛有千钧重,跟着一起垂下。

  “让我,让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岑冬生的意识正在慢慢远离。

  看来,第一次发动“不死骨”带来的消耗,超出了他原本的承受范围,以至于出现了不适应的状况……

  精神稍一放松的功夫,潮水般的疲惫感便从身体各个角落涌上来,将他的意识迅速拖拽入昏睡的海洋。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岑冬生感受到的是柔软的怀抱。

  那感觉温暖如春,将他包裹在让人安心的无边黑暗中。

  ……

  “你做得很好,冬生。”

  某条楼道的僻静角落里,只有她和昏迷不醒的青年两人。

  安知真将青年的脑袋抱在怀中,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她眼帘低垂,在岑冬生耳边轻声细语。

  “真的很好,很好……超出了我的预料,真了不起。”

  就像母亲夸奖自己的孩子一般,充满慈爱的语调,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

  外面,笼罩小康楼上方,仿佛永无止尽的夜幕,开始慢慢散去,有淡淡的天光顺着破碎的空间缝隙流入。

  躲在营地内惊慌失措的住户们,看到楼内再没有传来惊人的动静后,开始安下心来,走出帐篷;

  而当他们再注意到周遭的世界和天上都亮堂起来的时候,就算这群在这一周时间几乎都在状况外的人们,也逐渐明白过来,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似乎即将宣告结束。

  核心被取走,“鬼屋化”所带来的空间隔绝现象开始消散。一切失控的秩序回归正常,他们即将从灵异地带回归人间。

  人们的表情不再惶恐和迷茫,为了活下来而高度紧绷的神经得到些许放松。

  他们都觉得很累、很困倦,一个个不受控制地阖上了眼睛,有的甚至不顾仪态,直接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毫无疑问,这将是他们这辈子睡过的最安详的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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