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说的名字叫《人间失格》

  “斋藤副主编?”

  “斋藤?”

  两道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正陷在《人间失格》所缔造出的冰冷绝望深渊内的斋藤玲奈猛地惊醒,鼻尖莫名沁出的冰凉汗珠顺势滑落,啪嗒一下滴在了书稿上。

  “啊?”斋藤玲奈抬头,双眼茫然的看向北川秀和签约部次长,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喃喃问道,“北川...你们合同签好了?”

  “是啊,刚才叫了你几声都没反应,没事吧,斋藤?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北川秀看她脸色煞白,表情有些呆滞,连忙坐下问道。

  “我、我没事。”斋藤玲奈赶紧伸手擦掉了鼻尖的汗水,北川秀两人在场,她也不好掏出化妆盒补妆,低头先是看了眼《人间失格》,随后才低声说道,

  “是这书太压抑了...我、我看的有点不舒服。”

  “呃,也许全部看完后,再回过头来想,你心里反而会舒服一些。”北川秀莫名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人间失格》时的情景,当时的反应和斋藤玲奈一模一样。

  记得应该是高三某次模考失败后,他忽然觉得胸口像是被压了好几块巨石,窒息的喘不过气来,便谎称生病请了半天假。

  那半天他并没在学校的医务室待着,而是漫无目的的走在校园内,逛着逛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学校里卖牛奶的奶房。

  北川秀前世就读的高中,这种奶房有好几个,一般都是校领导的亲戚所开,不仅卖一些酸奶,还有那种五元钱一个的冷汉堡,以及一大堆诸如《小说绘》、《最小说》、《科幻世界》之类的杂志,偶尔还能看到些盗版图书。

  就是在那天下午,他见到了一本足以改变自己人生的小说。

  小说的名字叫《人间失格》。

  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只读了一半,人就快不行了。

  倒不是说这本小说有多么大的魔力,而是其中的主人公大庭叶藏太像太像他自己,或者说大庭叶藏就是每一个被生活、社会挤压,失去了自我,失去了灵魂,只能用小丑般的讨好行径去混迹于大众之中的“我们”。

  我们都是叶藏口中的“世人”,我们也同样懦弱、古怪、胆小、狡诈。

  我们普普通通,对我们而言,活下去都是件艰难的事,而那些支撑我们生命的东西也只能仰仗周围人来给予。

  只看《人间失格》的前面部分,窒息感会如潮水般涌向你的全身,尤其是那些身处迷茫、混乱、绝望、无助的人,他们会更加抑郁和难受。

  好像溺水之人竭尽全力伸出手后,却发现距离头顶的水面仍旧遥遥无期。

  但如果全部看完,从前言到后记,再加上北川秀特意补充的序言与后篇自述,读者一定能体会到原型人物严井拓也那渺小、悲哀却足够壮烈的一生,从而获得独属于自己的心灵救赎。

  这篇小说描绘了一个“心向光明,却一路走到黑”的人。

  展现了一個清醒之人走向堕落时的全部心路历程。

  它是一部残酷到极致的小说。

  但也一字一句告诉着大众,我们是“大庭叶藏”,但我们可以不做“大庭叶藏”。

  “全部看完么...”斋藤玲奈手指轻轻摩挲着稿纸,深呼吸一口气后忽然起身,“总之我大概知道为什么北川你要求不连载,非得出单行本的原因了。这篇稿子的话,我还得拿去给编辑部的各位一起深入探讨,你要不一起来吧?”

  “呃...”北川秀犹豫了下。

  虽说这书的底子绝大部分来自于太宰治的原著小说,但里面还是加了一些他自己的改编,以及掺杂了严井拓也真实人生的部分经历,让他和专业编辑们一起看自己写的东西。

  有点羞耻啊。

  不过北川秀仔细想了想,正好借这个机会看看专业人士是怎么工作的,便点点头答应了下来:“那好吧。不过我就不参与你们的专业讨论了。”

  “那现在就走吧!”斋藤玲奈抱起稿纸冲还在懵逼的签约部次长微微鞠躬,随后便领着北川秀往六楼的编辑部办公区去了。

  在本职工作上,她有着十足的热情和动力,看了半部《人间失格》,她愈发肯定北川秀在这书上的期许绝对不只是赚钱那么简单。

  讽刺社会,抨击邪教这两点毋庸置疑。

  按照他所说,后续应该还有他擅长的自我救赎主题。

  这分明就是用来角逐芥川奖、直木奖或者三岛奖的作品呀!

  说什么不在意奖项,原来他也有这么傲娇的一面吗?

  去往编辑部的路上,斋藤玲奈偷看了眼北川秀的侧颜,抿嘴偷笑。

  想起之前北川秀邀请她时说的话,“就让我们继续作为伙伴,作为编辑与作者,一起携手拿下它们吧!”

  她愈发肯定了北川秀的心意。

  他想要!那身为他认可的编辑,我也要努力帮他达成目标才是!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思的来到了《文艺》编辑部办公区。

  甫一踏入编辑部,北川秀就听到办公区响起一阵“哗啦啦”的起立声,随后人没反应过来,就见一大群乌压压的编辑冲着自己九十度鞠躬,嘴里高声喊道:“热烈欢迎北川老师加入《文艺》!”

  这恐怖的阵仗着实吓了他一跳,差点以为自己是进了什么极道组织的老巢,然后被一群小弟当成归来的“少主”之类的角色。

  一旁的斋藤玲奈冲他眨了眨眼,好像在说“是吧,差点被吓到了对吧!”

  “呃,不必客气...”北川秀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种热烈的气氛,只好干巴巴的说了句套话。

  “这里起码有一半人是你的忠实书迷哦。”斋藤玲奈双手放在臀后,踮起脚尖凑近他低声说了一句,随后身体迅速回到原位,冲着那黑压压的一片编辑笑道,“各位,有空闲的可以来一趟大会议室,我想临时召开一个有关北川老师新书出版企划的内部讨论会。”

  “不限定资历,也不限制人数,只要有空都可以过来参与讨论。”

  斋藤玲奈又补充了一句,随后笑眯眯看向北川秀,冲众人笑道,

  “北川老师也会参加哦。”

  她的话音一落,立即有十几名编辑哗啦啦整理起工位,拿起笔纸蓄势待发。

  北川秀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这种内部讨论会一般只提供小部分稿件给其他编辑,这是摆明了故意引他们入坑啊!

  没想到自己的这位大编辑也有如此调皮的时刻。

  他只能为那些正兴致勃勃,还不知道即将会迎来怎样命运的《文艺》编辑们默默祈祷一番了。

  《人间失格》前面能给到的后劲可不是一般的大,希望一会儿他们人没事。

  就这样,北川秀在一群人“北川老师好帅啊!”、“北川老师能给我签个名吗?”、“北川老师你有交往对象了吗?”的言语炮弹轰击下,被他们簇拥着走进了大会议室。

  斋藤玲奈的助理小妹以最快速度打印了几十份严井拓也的遗书,以及总计不到4000字的序言和前言,依次分发给了来参加讨论会的编辑们。

  “砰!”

  会议室大门被重重关上。

  一块大白板被工作人员推到了中央。

  干练精神的斋藤玲奈踩着小高跟走去,拿起黑色记号笔在上面刷刷刷写下了书名——

  《人间失格》。

  “这是新书书名吗?にんげんしっかく...念起来好怪啊,是失去了做人资格的意思吗?”

  “这个书名越念越有丧气的味道啊,北川老师这次的新书不会是一个悲剧式的青春恋爱故事吧。”

  “呀,不要不要。《且听风吟》和《球》的几段感情已经让我心里堵得慌了。我至今还没从九指女孩和双胞胎姐妹花的故事里走出来呢!北川老师不要再写更加悲剧的爱情故事了呀!不要呀~”

  男男女女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些昔日在自家作者面前不苟言笑的编辑们,此时如迷弟迷妹般低声讨论着北川秀的新书。

  得知书名后,他们又想看,又担心是很刀人的故事,心里纠结得要命。

  坐在偏角落的北川秀将一切收入眼底,不知为何,来到大会议室后,那些缠着他的编辑们反而变得害羞了起来,一个个都不敢靠近,更别提坐到他身边,硬是让北川秀身旁出现了一个诡异的“无人区”。

  “各位,如你们所见,这便是北川老师加入我们《文艺》后所要出版的第一本书。”斋藤玲奈用黑色记号笔敲了敲白板,随后又写下了几句话。

  “精装文库本企划确认”、“全新的颓废与丧文化”、“对不公平的资本社会与害人不浅的邪教的抨击与批判”。

  写在最后的一个短句是“直木奖和芥川奖势在必得!”

  底下的北川秀前面还看的津津有味,到了最后一句时,脸色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一路过来,斋藤玲奈到底误会了什么,但现在好像已经解释不清了。

  台下的编辑们则开始叽叽喳喳议论起他的写作速度。

  “原来是准备冲击最高新人奖项的作品,北川老师的产出速度也太快了吧。”

  “也就是说《青春三部曲》其实已经全部写完了对吧?”

  “好厉害!明天我就要把我的作者们都拉出来批评一顿!谁说高质量就不能高数量?你们的质量有北川老师高吗?北川老师在保持这么高质量的同时还能一个月一本书的产出!这才是真正顶尖的文学家!”

  北川秀在后面听的哭笑不得,总觉得《文艺》的这群编辑比之讲谈社的,更像是刚从大学毕业不久,朝气蓬勃的热血青年。

  这也挺好!

  这样有朝气的年轻人,应该不会被《人间失格》打击的太厉害吧?

  “以上就是这次讨论会要聊的所有内容,没问题的话,大家就先看一看手上的部分稿件吧。等看完之后,我们再畅所欲言,随便聊聊。”

  斋藤玲奈放下记号笔,回到位置上,也继续看起了还剩一半的《人间失格》。

  整个会议室顿时鸦雀无声,只剩下哗啦呼啦翻纸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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