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姗姗来迟的安室翔步入二楼时,还在位置上与贩春娘们嬉闹玩耍的安原显几人立即起身,九十度鞠躬相迎。
“安室课长,您辛苦了!”安原显用尽全力鞠躬,恨不得把额头粘在皮鞋顶端,以此表现出他对安室翔的敬意。
几人里唯一还坐在位置上的是石原慎太郎,他不仅在文学界地位崇高,还背靠石原财团,并不需要看安室翔脸色行事。
安室翔冲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径直来到石原慎太郎面前,坐下,撩起袖子,为他倒了一杯清酒:“石原老师,许久未见了,您身体还好吗?”
“哈哈,你看,我这不是好得很嘛。”石原慎太郎抱着一名贩春娘故意怂了下身体,哈哈大笑道,“听说年中你就要升任长官官房次长(文化厅二把手)了?了不得啊,真是年轻有为。”
“事情还没确定,今日长官只说会考虑考虑。”安室翔面无表情,又为他倒了一杯酒,“那名作者的事,我已经听野间会长说了。”
“哦,消息挺灵通嘛。你们文化厅怎么看?”石原慎太郎瞥了眼战战兢兢的安原显,笑道,“我从安原老弟那儿了解过了,是村松那家伙一个人的意思。”
“野间会长已经同意了村松主编的提议。”安室翔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情绪似乎完全没有起任何波澜,“我们文化厅只是合作方,如果讲谈社愿意出版,我们当然不会阻止。”
“但也不会再给予任何资源支持,且不为销量背书。”安室翔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那份版税合同我们也不出。”
“哦呵呵,就是说文化厅只享受书籍带来的社会影响,但不给予任何实质性的支持咯。”石原慎太郎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
这符合他对文化厅的一贯认知。
官方下场和你一个区区新人商讨,你却不识相的要这要那,那就干脆什么都不给你。
这也是他们“上流”作家们的共识——面对妄图打破游戏规则的人,无论多么优秀,都要好好教育他一番该如何做人。
安室翔没再说话,而是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他们两人说话时,其他几人都站着,恭敬聆听,完全没有一开始那种嘻嘻哈哈的场景。
尤其是安原显,额头都快冒出冷汗了。
从入行来,他一步步往上爬,终于在五十岁前做到了讲谈社《群像》编辑部的副主编,而来到这个位置后,他才明白,文学界的浩瀚与复杂。
以前的他如青蛙坐井观天,现在的他如蚍蜉遨游世界。
身边几人无不是业界赫赫有名的文学家、从业者,但面对文化厅的高官时,依然得低下高昂的头颅。
除非拥有打破文坛桎梏的号召力和影响力,否则连他这样的人也没法在很多大人物面前直起腰杆,那个小保安怎么敢拒绝文化厅的要求?
文化厅的回应倒是和安原显想得差不多,绝不可能为一個区区新人开“下克上”的先例。
而被拒绝后,安室翔的反应虽然平静,但眼神里分明在说“别让他称心如意,让他见识一下文学界的残酷”这样的话。
“那就这样吧,各位请尽兴,我先上楼了。”安室翔喝完最后一杯清酒,接过贩春娘递来的手巾,抹了嘴,起身往三楼去。
那里有安原显特意为他安排的土耳其浴娘。
几人再度站得笔直,然后九十度鞠躬。
临上楼前,安室翔忽然顿住了脚步,扭头看向他们:“别让他得到芥川奖。”
说完,脚步声蹭蹭蹭远去。
“是。”安原显心中了然。
文化厅身为官方,自然不可能明面上教训北川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但只要这样一句话,立即会有许多人帮着上去办事。
拿不到芥川奖,最好文库本销量暴死,区区“下流社会”的下流作家,就该是这样的结局!
安原显心里阴恻恻想着。
而在他下地狱时,自己不介意做一次幕后的小小推手。
......
白天从讲谈社出来后,北川秀没急着回家。
反正家里也没人,梦子今天有课,放学后还要去便利店打工。
他坐着地铁在东京各个区闲逛,脑袋里思索着万一村松友视搞不定老板,自己该找哪一家出版社当备胎。
群像新人赏获奖者和《群像》闹掰,带着获奖作品连夜跳槽,这放在后世网络上,热度一定杠杠的,绝对有接盘侠愿意接手。
但这么一来,他等于是坑了一心为自己到处奔波的斋藤玲奈,毕竟跳槽从没听过带着编辑一起跳的,现在的他也没这么强的话语权。
总之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愿意和讲谈社磨合磨合的,新鞋漂亮,但一般都没旧鞋那么舒适嘛!
考虑问题的途中,他已经绕着丸之内线转了一圈。
丸之内线主线起于东京都杉并区荻洼站,途经中野区、新宿区、港区、千代田区、中央区、文京区,终至丰岛区池袋站,大致呈半环形走向,可以说是把整个东京的富人区和发达区转了个遍。
这个世界的日本东京大致和他读研究生时差不多,难怪人家说泡沫后日本“消失了三十年”,确实没太大变化。
唯一的不同是,这个日本的文坛要繁茂得多,虽然作品质量良莠不齐,能看见的作家名十个里九个他不认识,但随处可见的书店、图书馆无不表明着民众对文学的喜爱与热衷。
前阵子听梦子和蛇喰丽说过,东大最难进的就是文学部,虽说出来不好就业,但逼格最高,走在学校里,其他专业的学生好像天生比你矮一头似的。
这下北川秀更有信心了,准备先把脑海里能记住的名人名作都列出来当备选,到时候就和皇帝选妃子一样,翻到谁的牌子,谁就来乖乖侍寝。
多有仪式感!
对了,回家路上,他又特意跑去看了看衣服、电脑之类的待采购物品,等稿费到账,先好好补给一波,然后再给小娇妻买点礼物,看看能不能把那丢失的“足球”给找回来。
这趟并不漫长的地铁之旅还给北川秀展示了东京不为人知的一面。
不知道是不是泡沫破裂带来的压力太大,随处可见喝醉的流浪汉,无家可归的男男女女,在垃圾桶里翻找食物的小孩......
连大厦外张贴的广告海报也是“努力生活,不要放弃”之类的标语。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烧烤大将说的那句话“人生常有晴雨,但这样一个愿意在泡沫破裂后还经常和你一起出来吃路边摊的女孩,可不常有。”
要懂得珍惜眼前人和现有的幸福生活啊。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忽然希望《且听风吟》的出版能给迷茫的人稍微带来一丝丝心灵上的慰藉。
之前因为手疼休息而没有继续写下去的《1973年的弹子球》也尽快写完吧!
然后就这样,三天过去了。
这三天里,北川秀一如既往跑去讲谈社门口晃悠,陪那些保安大叔们聊天打屁,然后刺探着讲谈社内部的情报。
也偶然见到过几次黑眼圈又浓郁起来的斋藤玲奈,她也迟迟没得到村松友视的回复,夜夜失眠中。
《群像》的热销风潮终于慢慢降了下去,《且听风吟》带来的热度也在退散,倒是东京市内几所知名大学的文学部,反而后知后觉刮起了一阵“北川风”。
听梦子说是竹内治教授联合多名各个大学的文学部正副教授,开始认真研究起《且听风吟》这篇小说,在争论它是否开创了一种新的写作风格。
在经历了“偶像竟在我身边,我却天天迷妹不自知”的尴尬局面后,梦子明显害羞了好多,像是在故意“疏远”北川秀。
蛇喰丽那个小毒妇没再来过,北川秀是北川秀这件事,梦子还瞒着她。
毕竟蛇喰丽现在是东大有名的“北川迷”,万一知道真相,怕她崩溃得一头栽进东京湾里。
三天里,北川秀认认真真翻译外文小说,写《1973年的弹子球》,直接把稿子后面的四章半一口气补完了。
就在第三天晚上,他落笔写完最后一个字,脑袋一团浆糊,直接迷迷瞪瞪缩进被炉里躺尸时,一阵激烈而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难道是要催我交房租了!”
这还是北川秀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被人在大半夜敲门,同样从睡梦里醒来的梦子揉了揉眼睛,没起来就被北川秀按回了被窝。
他来到门前,通过猫眼往外看,还好不是催房租的房东,也不是银行派来的催收公司员工,是楼下那个络腮胡的公寓管理员。
“请问有什么事吗?”北川秀只拉开了一道门缝,实在不懂公寓管理员大半夜敲门作甚。
“北川桑,楼下来了你的电话,响了好几次,是一位自称斋藤编辑的女人打来的。”公寓管理员也是被半夜吵醒的,因此脸色很差。
北川秀迷糊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了。
他连忙道歉加道谢,然后披上外衣,锁了门,跟着公寓管理员以最快速度下了楼。
看来事情是成了!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桶金,挖啊挖,终于有着落了啊。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