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被吓到的申时行和余有丁

  申时行和余有丁走到三楼,停住了脚步。

  两人发现带路的伙计不见了,可能还在二楼看热闹,又或者刚才那里混乱,伙计不知给冲到哪里去了。

  “丙仲兄,刚才伙计说张公所订的雅间在三楼还是四楼。”

  申时行问道。

  余有丁白了他一眼,双手一摊,“我也没听清。”

  刚才在前厅,人声鼎沸,两人被繁华景象吸引住,伙计又说得快,根本没注意听。

  “怎么办?下去找伙计和管事的问问?”

  “我去问问。”余有丁刚转身在楼梯走了两步,听到二楼还在吵。

  “沈一贯,你是个什么玩意以为我不知道!白长一副斯文样,暗地里干的那些腌臜事,族里谁不知道!

  你有什么脸敢对卓吾公指手画脚,告诉你,你要是再敢污蔑卓吾公,爷爷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沈万象,你个破落户,你居然敢在老子面前指手画脚!我们读的是圣贤书,明德通理”

  沈一贯巴拉巴拉说了一通,话语里却不敢再针对李贽。看来刚才李明淳和沈万象的一番物理教育,非常管用。

  “不疑兄,何必跟这些粗鄙不堪之人多费口舌。”

  “这位是谁?”听声音像是李明淳,李探花。

  “在下是国子监监生某某某。”

  “中试了吗?”李明淳反问一句。

  对方哑口无言。

  李明淳又开口说道:“在下隆庆二年戊辰科会试进士,殿试一甲第三名,不粗鄙。”

  鸦雀无声。

  听了一会的余有丁叹了一口气,转身又回到三楼。

  申时行问道:“丙仲兄,怎么了?”

  “二楼还在吵,我与沈千鹤、沈不疑父兄有旧。李子阳是龙华书院第一批选拔到京城一念堂,当面倾听卓吾先生教诲的学子。

  当初卓吾先生还延请我去一念堂讲过几次课,李子阳与我有旧。”

  申时行忍不住往二楼探了探头:“赵汝迈他们还劝不住?”

  “现在的后辈都太生猛了,劝不住。”

  “那我们在三楼找找吧。我听到一句韵雅阁。”

  “好,我们找找。”

  走在三楼走廊上,申时行和余有丁有唱曲声传出。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清丽婉曲,入耳动听。

  唱曲刚停,只听到那间雅间里爆出震天的叫好声。

  “好!莺啼儿果真如黄莺夜啼,一曲《西厢记》唱得千折百绕,哀婉动人啊。”

  “莺啼儿不愧是左春坊左庶子,京城里十大头牌之一啊!妙哉!”

  申时行和余有丁不由对视一眼,左春坊是东宫官署名,詹事府内部机构之一,职责是记注、纂修等。

  左庶子则是左春坊之主官。

  而今太子入住西苑,秉政理国,直接管着司礼监、督理处、内阁六部。詹事府等东宫机构和属官,大部分废弃,只有部分官职被授给太子近臣,用来抬官阶。

  居然被这些好事者,安在京中妓馆青楼和妓女头上。

  雅间里的人还在高呼大叫。

  “来,莺啼左庶子,跟你的姐姐妹妹们,快来陪我等喝一杯。”

  刚才唱曲的女声答道:“诸位老爷都是名士大才,能陪你们喝一杯,是奴家的荣幸啊!”

  “哈哈,废话少说,快来饮酒。”

  另一位女声说道:“这位老爷,奴家陪老爷喝一杯,还请老爷垂怜,写首诗给奴家扬名。”

  男声哈哈大笑:“吾等空怀满腹锦绣,一腔抱负,却报国无门!而今只喝酒,不写诗!”

  申时行和余有丁听出来,说话的男子是翰林院学士蓝璧,他是嘉靖二十六年丁未科二甲第三十四名进士。

  嘉靖二十六年丁未科,大明龙虎榜啊!

  李春芳、张居正、杨继盛、王世贞的同科啊,难怪在抱怨满腔抱负,报国无门。

  只是他是不是自己所说的满腹锦绣就不好说。

  先皇好青词,能上高位的必须能写得一手好青词。

  现在秉国的太子好务实,对大臣的要求就必须知行合一,勇于任事。

  或如胡宗宪、谭纶那样文武兼备,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抚民;或如李春芳那样调和阴阳、协调矛盾;或如潘季驯、王国光、庞尚鹏那帮精专一职.

  唉!难度太高了,这些技能太难练了!

  简直就是为难那些饱读圣贤、通晓经义的名士大儒们,还不如练练青词呢!

  所以这位会在这里抱怨报国无门!

  前辈,世道变了,我们也要跟着变。

  科试只是一块敲门砖,让你能进入仕途。

  但是你在仕途到底能走到哪一步,那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先皇嘉靖帝喜青词,严嵩、徐阶、李春芳、严讷、袁炜等人及时调整,适时改变,他们不就上去了吗?

  遇到挫折,不要怨天尤人,要问问自己有没有做出改变!

  圣人改变世界,达者改变别人,智者改变自己,庸者才固步自封。

  嗯,我怎么把去一念堂讲课时,听到的卓吾先生的理念,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浮现出来。

  想不到短短几年,卓吾先生的理念影响如此之深。

  又或许,大家都看明白了,卓吾先生的理念其实是西苑的新青词,会写新青词的人,升官特别快!

  余有丁给申时行递了眼色,两人迅速离开这个是非地。

  敢用东宫官署和属官来称呼妓女,你们这是玩风雅吗?你们这是在找死!

  你们那里是报国无门,你们这是直接砸开了阎罗殿的大门!

  赶紧离开这个是非地!

  西苑耳目遍及京城天下,到时候西苑铁拳锤下来,不要伤及到我们俩!

  我们只是路过的,是无辜者!

  申时行和余有丁沿着走廊匆匆离去,转到另一边,突然听到从一间雅间里爆出怒吼声。

  “老夫就是要弹劾李贽!此人不学无术,宣扬异端邪术,大言欺世,歪曲天理。而今乡曲陋儒,无知晚辈,震其虚名,受其惊世骇俗之论所惑,亵圣污贤,贻害人心,遗祸无穷,老夫就是要弹劾此獠!”

  声音字正腔圆,中气十足。

  旁边有人劝道:“予德公,李卓吾现在正得宠,何必惹得一身骚呢!”

  “李卓吾一党凶焰熏天,余公千金之躯,不必跟他们玉石皆焚。”

  余予德余昌德,嘉靖二十九年进士,国子监司业,诗词闻名天下,被好事者称为嘉靖后五子之首,名士头牌,更是老牌的清流。

  余昌德义正言辞道:“荒谬!吾等饱读圣贤书,通晓天理,秉承正气,就是要与李贽这样的奸邪之人斗到底!

  老夫已经联络翰林院、都察院、五寺诸御史清流数十余人,还有国子监后进学子四百余人,联名上疏,弹劾李贽!”

  他高声到大呼:“李贽其学以解脱直截为宗,少年高旷豪举之士,多乐慕之。后学如狂,离经叛道!长此以往,圣教溃防啊!

  诸位!李贼所书皆狂悖乖谬,非圣无法,所言另立褒贬,凡千古相传之善恶,无不颠倒易位,尤以罪不容诛者!

  吾等上疏,西苑被蒙蔽不受,吾等就去午门,叩阙哭祖,请禁内圣天子主持公道!

  吾等要秉承天地浩然正气,定要叫敢倡乱道,惑世诬民的李贼伏诛正法!”

  申时行和余有丁面面相觑。

  伏诛正法!

  叩阙哭祖,请禁内圣天子主持公道!

  今天我们是撞了邪吗?走到这龙潭虎穴里来了吗?

  快走,张公定的雅间肯定在四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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