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邻家有女初长成

  “唉。”

  宁不惑自大堂走出,将书卷放进怀中,本想就此离开,却又不知该去哪里,便在宅邸内四处闲走,不自觉时,已来到了后院。

  宁安县城的许府,相较重阳镇上的许家祖宅,已不可同日而语。唯有这小小别院,与旧时别无二致。

  许云生总是说,等有一天,许祈阳回家来时,总不能叫他住得不习惯。

  “……”

  宁不惑呆呆地看着那有些破落,冷清的小屋,又低头看了看澄清的湖面。

  自己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需要面对许祈阳的死讯。

  “猜猜我是……”

  “别闹,小雨。”

  在那双纤细的手碰到宁不惑的脸之前,宁不惑便往旁一让,躲开了许祈雨的袭击。

  身穿一身素缟,面容娇俏,即使在这样的日子也仍然可见一丝活泼的少女眼见宁不惑逃脱,有些不满地噘了噘嘴:“不二哥,你背后是不是真的长眼睛了?”

  “没长……我都改名八年了,小雨。”

  宁不惑面露无奈,叹了口气。

  眼见宁不惑兴致不高,许祈雨也不再勉强,收起了玩笑的心思,眨了眨眼:“你不是在灵堂那边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在灵堂上看祈阳留给我的书,惹京城来的大官生气,就被赶出来了。”

  许祈雨瞪大了眼睛:“他管得那么宽?”

  “我看的肉蒲团。”

  “我爹没打死你?”

  虽然在许家内部没有存货,但对于兄长那些“别致”的登徒子创作,许祈雨也是略知一二的。

  宁不惑仰头眺望着远处的山影,面目沧桑:“……那是你哥留给我的东西里,最宝贵的东西了。”

  “……你放屁,他不是把春风剑也给你了吗?”

  “……”宁不惑陷入沉默。

  “……你不会又把剑弄丢了吧?”许祈雨逐渐惊恐。

  “没有。”宁不惑摇了摇头。“我只是放在家里,忘了带过来。”

  他转过身,又看向灵堂的方向,心中越发复杂起来。

  “我跟你家的关系,几乎都在祈阳一人身上。那把剑,是你们家的家传之宝,他交到我手上,也没问过你爹的意见。”宁不惑摇了摇头。“小时候我不懂事,长大了,我才觉得不妥。现在祈阳也……我本来想带过来,还给你爹,结果,光记着这本书了。”

  “……你真笨。”许祈雨叹了口气。“把剑给伱,是他自作主张不假。可这么多年了,你见我爹跟你要过吗?”

  “他什么也不说,本就已经默认了——再说,什么叫你跟我家的关系都在他头上?我爹对你不好?我娘对你不好?你娘下葬的钱,都是我家出的!”

  “……”宁不惑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又觉得确实是这个理。“伯父伯母待我好,我都记着,但就是他们待我这样好,我才会觉得,都是因为我跟祈阳关系好。我一个山里打柴的樵夫,除了多砍几捆柴,也没什么能报答你家的。”

  许祈雨想了想那若不是自家老爹阻拦,就差点要被宁不惑砍成秃瓢的山坡,一时有些无语。

  宁不惑顿了顿,也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些不近人情,又话锋一转:“我这么说,也不是想跟你家撇清关系,我嘴笨,不大会说话。我想说的就是,你家的恩情,我都记着。”

  “知道啦,我们打小一块长大的,谁还不知道你这脑袋瓜?除了有钻研些舞枪弄剑的本事,你哪有我聪明?”许祈雨叉着腰,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看着许祈雨,宁不惑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然后,他又想到了一件事:“说来,你为何一直不去祭拜祈阳?我刚才在灵堂,也一直不见你。”

  说到这,许祈雨原本一直明亮的眼睛些许暗淡了下去,说话的口气也变得有些刻薄:“有什么好拜的?”

  “……”宁不惑抿了抿嘴唇,他意识到许祈雨从来也不像她装作的那么镇定。自己只不过往那边稍许提了一些,她的肩膀便已有了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走的那年……”许祈雨偏过了头,不让宁不惑看见她此刻的脸。“我才八岁,这一去十年,他一次也没回来过。”

  “是,他托人带回来很多钱,他在京城混得很好,他是皇上的师弟,还没从书院毕业就已经官拜五品,他不需要我们家这样的穷亲人。”

  “……”宁不惑看了看她。“……祈阳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有些忙碌。”

  “有多忙?忙得十年不归家,归家就是……一具棺材?”许祈雨冷笑了一声。“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结果呢?”

  宁不惑陷入了沉默。

  “算啦。”见宁不惑一副为难的样子,许祈雨摆了摆手。“我也不至于在这种日子还对他有什么意见,说归说,他这些年寄回来的钱我也没少用。而且人死如灯灭,有什么恩恩怨怨也一笔勾销了。”

  “我待会去给他上柱香,磕个头,兄妹之情就这么过去了。”

  “……嗯。”宁不惑闷闷地点头。

  “行了,别哭丧着脸。”许祈雨摆了摆手,转身要走。“我走了,你自己玩去吧,跟你说会话累死了。”

  宁不惑点了点头,也没有留她,不如说,他现在也想一个人待会。

  不过,在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宁不惑视野之中后,一个念头才后知后觉地从心中浮现。

  自己来这里时,没有被任何人看见,也就是说,许祈雨自然不是跟着他来的。

  想来,到这里缅怀旧人的,并不只有自己一人。

  转过头去,宁不惑又凝望了一下那破落的小屋,恍惚中,那清朗的少年仿佛又坐在屋檐上,冲着他笑着挥手。

  宁不惑眨了眨眼,那少年便又消失了,就如同他这些年来过的那些日子一样,空空落落,别无他人。

  取而代之的,远处灵堂响起的唢呐声,却那么响亮,那么富有存在感,仿佛穿透了他的耳膜。

  他叹了口气,回身走出了院子,身后没有留下一個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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