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已经与许多人订下了这三年之约,这意味着泰昌三年到泰昌五年结束,接下来的这三年是他准备不断稳固成果、打好基础、积蓄实力的三年。
其他事就不用急着做出更多改变了,总要留给臣民适应、改变的时间。
这也意味着,他可以多出属于自己的时间,只把握好一房四院的方向。
皇帝的时间变多了一些,后宫当然是开心的。
去年底皇后有孕在身,皇帝频频临幸新人,只不过没有喜讯传出。
今年底皇帝并没有临幸新人,但淑妃、秀嫔都有了身孕。
春节之前,朱常洛的日程表上只剩下两件重要的事:一是昌明号的年度汇报,二是百家苑。
关于百家苑,更多的是皇帝准备发展的新爱好:在接下来相对清闲一点的三年里,以紫禁城北面的万岁山为基础,研究奇技淫巧。
新君除了爱听说书,又开始喜欢木工、火药、打铁不奇怪吧?
百家苑其实是朱常洛心目当中的科学院,是要与军器兵备园联动的。
昌明号的年度汇报,仍旧如同去年一般。
表面上分着红,实际上还在扩大亏损。
但王佳月封了慎嫔,秀嫔张馥还有了身孕,王珣和张志征都表示昌明号前景一片光明。
尤其是皇帝安排了泰昌三年开始之后的新动作。
“臣已经私下里去了浙江一趟,又一路走了福建、广东。”王珣在朱常洛面前恭敬地说,“昌明号已经人尽皆知,陛下又降恩临幸了小女,臣在这三省还是颇受礼遇的。尤其是经龙江公引荐,已经结识了几家愿意一同合股的海商。如今,就等陛下这边了。”
朱常洛点了点头:“先把生意做起来,他们想上这条船,总不能等朕做得万事俱备。如今,最主要是海船。丝绸、瓷器、茶叶,这些货物朕自会让内监他们备好。”
“遮洋行那边从朝鲜、辽东买来大木,新船造办,今年也有二十来艘了。”
“还不行。”朱常洛皱着眉,“那利玛窦奉朕旨意从西洋叫了一些人来,遮洋行的船匠这些年都只是修船。遮洋行的旧世遮洋船,跑一跑朝鲜和大明沿海还行,要去南洋,还是险了一些。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今钱不缺,是博采广船、福船、西洋船之长,再造新宝船的时候。”
葡萄牙人先在马六甲一带站稳了脚跟,西班牙人也出现在了菲律宾一带。
这两年多里,朱常洛也关注着这些方面的情报。
如今大明当然也有跑海贸的,规模也不算小。
但如果朱常洛要以昌明号为基础去做,不能像他们一样顶着那么大的风险,不顾路途之中的损失,也想方设法自己偷逃自己的税。
目标大了,盯着的人就多。
茫茫大海之上,真海盗和假扮海盗的敌手、西方商战两用的货船,可不会管什么昌明号的招牌。
和海防道的关系,行船于大海之上的护航之事,都需要考虑。
而一切的基础都是更可靠的海船。
无奈宝船已经不在了,或者就算在,如今连重建三大殿都缺大木,恐怕也很难再大规模复造起来。
朱常洛也不想纯粹只是复建,想着博采众长,改进一下,把大明的造船产业重新整合上一个新台阶。
想了想之后就说道:“你先和如今有意向的几家海商一起合计一下,到广东廉州府、琼州府或其他合适地方找个位置吧。大木的话,交趾大概还很多,云贵广西深山里的大木运到那里也容易一些。既然将来是昌明号出海贸易,朕还要安排一下,配上护航战舰,以免去了之后受西洋战舰欺负。海贸利之所在,争斗免不了。在那之前,昌明号向他们供更多好货就行,你们晋商过去也没有沾过海,需要了解。”
还有一点,也涉及到朱常洛对宗室的安排。
一直到今天,除了蜀王、潞王、楚王三家,朱常洛还并没有让其余藩王加入到昌明号的体系里。
后面想把他们的赐田等都纳入到皇权管理的体系,总要交换给他们一些好处。
允许宗室子弟进学、经商是一方面,还有一点是朱常洛一直考虑着的。
反正总是大航海殖民时代,寇可往,我为什么不可往?
一共就这么多家宗室罢了,朱常洛想把他们都撒出去。自由自在,做个真正的藩国之主,对大明来说都是将来的种子。
当做自己的国度来治理、教化,总比朝廷直接派出流官来得成本更低吧?
但往外走,没有武力是不行的。
这些武力还要可控,至少不要随便反噬。
王珣不知道皇帝现在考虑得这么多,但还是先听了命令。
先造更合用的海船,先准备护卫体系。
对朱常洛来说,这又涉及到来年的漕军改制。
在内陆进行漕运,他们实际上已经都失去了作为“军”的底色,实际上就是一批事业单位。打仗不行,赚钱第一名,私货夹带那叫一个溜。
可是内河上的水师,在大海之上实在不行。
沿海诸省的海防道,其实差别也不大,基本都是在沿岸浅水区晃悠。
大明的海军建设,也要提上日程了。
这样一盘算,泰昌二年末的大明天子听闻今年千万两赃银已经安排好解运事宜之后,只是感叹一声钱仍然不够用。
……
过完了年,紫禁城外朝的改建工程正式开始了。
是至高无上的紫禁城,是将来朝堂的中枢,紫禁城内自然一时大匠云集。
最先开始建的是乾清门南面的原先建极殿所在的区域。
石台高耸分为数层,原先这里都是横着的廊房,建极殿和后左门、后右门把前朝、后宫隔出中间的缓冲地带。
现在缺乏大木,朱常洛拍板的方案就是直接在承载着三大殿的石台上做砖石主结构。
至于最靠近乾清门的部分,要垒起一个象征意义更多的矮一点的宫墙,搞出一个门楼分隔外朝与后宫。
叮铃咣当的工地北面,朱常洛专门坐在乾清门外饶有兴趣地看着。
过了一会,百家苑那边从去年开始就从各处调来的一批大匠和杂学教授来到了朱常洛面前。
还有徐光启。
等他们战战兢兢地见完了礼之后,朱常洛才说道:“既然给你们授了太学官职,以后就都称臣。”
这里面,有烧琉璃的,有做木工的,有磨镜的,有锻造大匠,有经验丰富的老农,还有炼丹的道士……
杂学教授里,也大多是科举不顺的一些秀才。
皇帝突然给他们授了官,但又不是在百家苑里教什么,这让他们无所适从。
“子先,你和他们都说了说没有?”朱常洛看着徐光启。
“臣都说了。”徐光启躬身回答。
朱常洛点了点头:“那就一一说来吧。万岁山周围,那里的屋舍都可以用。你们各自都要配些什么,需要哪些学徒,都说清楚。若愚,你都记着。”
他能做的就是先给钱,给资源,给地位。
他想要的东西也很明确:更多的新技术。
要在那里建高炉改进炼铁炼钢工艺,可以。
要在那里炼丹,可以,反正朱常洛将来会过去切磋其中的化学变化。
如今一切都是开始,百家苑里面的人学成后是赐同进士出身,他们当然不必自己去做工匠,但他们至少要了解相关技术,能够管理那个方向,发掘更多的人才。
他们带的学徒,也能够由皇帝保着,把一代代的经验总结起来、传承下去。
看皇帝认真听着他们的需求,一个个说得渐渐大胆了一些。
炼丹的道士当然以为皇帝可能像他太爷爷,两眼放光地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表示仙丹没问题。
朱常洛第一次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徐光启,随后还是说道:“朕不是要求长生。方士所炼之物,如今有一些就有大用,譬如火药。朕专允你们在大高玄殿北面的万法宝殿,你们除了试炼一些新物事,设法搞清楚它们的性状,此外就是让百家苑的学子一观炼化时的变化之妙了。另外,朕也想知道各种东西经过炼化就有变化的道理,这便是朕请你们来的原因。”
道士们:???
朱常洛心里叹了一口气:“先去安置着吧,想清楚了的就先准备。另外,子先,你回头请利玛窦等人先去那边与他们聊一聊。你也用心,朕要什么,你最清楚。”
徐光启领了旨意,就先带着他们离开,绕往万岁山而去。
朱常洛想了想,又吩咐刘若愚:“你去把这两年来那些西洋夷人献来的一些巧器都送过去,让他们先琢磨琢磨。”
说实在的,朱常洛自己也没有多少头绪,怎么引导实际掌握技巧的人和可能开动脑筋的人走到正确的路上。
最终,最好是能总结出其中的规律,形成一些专门的学问、学科。
朱常洛脱离最熟悉这些道理的岁月很久了,他当然也记得一些“原理”、“表述”,但是他来做这个老师并没有多大用处。
只适合他们有了某些方向的疑问之后进行点拨。
又看了一会工地,他时不时地说一句话,留在这里的邹义就记一笔。
他记得越来越懵:皇帝这是怎么了?
工地上,有各种各样的器械,有许多匠人在劳作。
而皇帝说的大多是疑问。
譬如那千斤巨石,何以二三瘦弱之人拿长杆便可撬动。
架那撬棍的地方,为何要离那巨石更近一些。
“陛下……您想这些做什么?”
“朕在格物啊。”朱常洛随口一说。
邹义也是读过书的,格物嘛。
但陛下要致什么知?
正月一天天过去,太学要开学了,陈继儒也终于决定“真香”,北上到太常寺。
但过完年之后,翘首以盼的后宫妃嫔们听说皇帝总在乾清门外看工匠们修建东西,而且总会想出许多想不明白的问题。
期间有一些其他朝政,重臣们奉召而至时,最近也都是在乾清门,看着皇帝似乎心不在焉。
“陛下?”申时行问了一句,今年恩科怎么安排难道也不能让皇帝聚精会神?
“……哦,申太常,你再说说。”
朱常洛倒不是在演,他这些天都在考虑将要丢给太常寺和百家苑的至少三千个为什么还有哪些内容。
他已经明摆了的,学问大道要于国有用,他才尊崇。
难道大家除了思考那些纯粹哲学的什么气、理、性,不该一起来思考一下怎么格物致知?
这是个难题。
众所周知,王守仁都在格物致知这个问题上魔怔了很久而没什么明显收获。
现在朱常洛要让大家换一种思维,总要把前戏做足,显得有说服力。
皇帝先魔怔了,才会带出更多魔怔人。魔怔之余,说不定就总结出什么样的规律来。
朱常洛不只要一些好用的实物,更要一些科学思维的种子。
穿越不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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