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自是愿的……”郭兰芝垂下了眼睛,不与他对视。
“帮丈夫天经地义对不对?”
“……自然。”
“你要做皇后了,我是你丈夫。”
“陛下……”郭兰芝有些晕头转向,皇帝这是怎么了?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把如意给你吗?”
郭兰芝低着头,轻轻摇了摇头。
“那你就想一想。”朱常洛笑着说,“多想一想我为什么对你青眼有加,重要的是多想一想我。”
郭兰芝没这样被当面撩拨过,而且说话之人又很快是她正式的夫君,是大明的天子。
心里微微悸动,又听皇帝说道:“我先帮你,你要多想想怎么帮我。”
郭兰芝晕晕乎乎地离开时,才有点意识到皇帝对她自称不是朕了。
帮她什么呢?
她又该帮皇帝什么呢?
生儿育女,还是……
朱常洛就这么命令一般开始让郭兰芝从严肃拘谨的“排练”阶段中开始想一些只与两人有关的亲密事情,让她心里开始泛起莫名的情绪。
这回再思考为什么被选为后的是自己,似乎……也不只是从性情冷肃便于震慑后宫的功利角度去考虑了。
可那又是为什么呢?
大猪蹄子到仁寿宫问安之后又去找矮冬瓜刘依培养感情了,宫墙隔壁的范思容听着那边隐隐传来的欢声笑语。
到了这景仁宫之后,皇帝还没有来过,也不曾喊她一起去听评书。
但皇帝似乎也还没有临幸延禧宫那位过。
似乎孤独深宫的生活就此开始了。
范思容望着天上的月亮,不由得想起父亲。
如今应该也已经接到消息,准备启程进京了吧。
族主应该也知道了消息,就不知道是在哪里,又会对自己家中的父母、兄弟有什么安排。
范元柱确实已经知道了族中侄女荣封淑妃的消息。
但如今淮安城里最让他在意的消息,仍旧是从南面传来的。
听闻锦衣卫北镇抚司抓了江右程家的老二,如今负责查案的应天巡按王德完还信不过南京刑部大牢,请北镇抚使将要犯看押在勇卫营的军营之中。
江右程家在江西,王德完只是应天巡按,没法去那里抓人,至少没有正常法子很快去那里抓人。
但“不正常”的法子有。
但简单,他既然已经请锦衣卫北镇抚司出手了,自然可以再请。
虽然如此已经是皇帝爪牙的做派。
王德完却不那么在乎了,和牛应元分好工、奔波于这一次受了些灾的府州县,王德完是大受震撼的。
“老人家,我听说年年都有河工湖工,今年这灾也不算大,怎么如此伤心欲绝?”
在湖州府长兴县,王德完穿的是便服。
他带的几个人虽然都是便服,可他们的肤色、气度,都摆在那里。
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老农在田埂上看着已经被冲毁的粮田走两步、拍一下大腿,痛哭声中听到王德完的话,却只是不理。
他自顾自地嘀嘀咕咕,王德完听不太懂,于是看了看随从:“老丈在说什么?”
随从讷讷道:“只是……埋怨一番……”
王德完没有多说,只是又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一里据说是长兴县最“刁”的一里,恰好也是长兴县这次苕溪溃了河堤的那条支流所流经的里。
“……他见我脸生,不愿说。”王德完心中有数,再追问,“到底说了些什么?”
“……大人,着实没说什么。只是埋怨老天爷不长眼,担忧秋粮也来不及了……”
“秋粮为何会来不及?”王德完盯着他,“即便是夏粮,如今辛勤些把田中淤泥清好了,多少能从别处移栽一些。”
还没得到回应,不远处传来喧闹声:“前方可是抚按大人?”
王德完望了过去,见到一队慌忙赶来的人。其中有个青袍,也有个绿袍。
再回头望了望,只见这一带来到田间地头查看灾情的百姓们赶紧远远地避开了。
“我与你姑丈乃是至交,你说。”
王德完看了看这个随从,他是谢廷赞妻家的子嗣,名叫祝修广。
“……大人,灾后必有役。抚台大人严巡水利,夏讯这才刚刚开始。”祝修广看了看越来越近的长兴县官吏们,低声说道,“想必这长兴县佥派河工差役,这一里是重中之重。”
王德完一时没转过弯来:“巩固了河堤,对他们也是好事。就在家门口,自然要出力……”
然后他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你是说,一是摊派更多;二是它处也要防着再有溃堤,这边不能不出力?三是田赋不能少,此处既有刁名,更不得官吏体恤?”
“大人英明……”祝修广看着已经越来越近的长兴县官吏,“大人,在江南,田土仍在小民手上的地方,就往往多有刁民。”
“抚按大人,广安公!实在怠慢,实在怠慢!广安公来长兴县公干,何不行文县衙?”
长安知县隔着老远就喊了起来,王德完沉默了一会,还是迎了过去。
他一直以为江南是富庶之地,小民的日子总比四川好过。
但苕溪五条支流都涨了水,为何独独这里溃了堤?
每年河工,只怕都是优先那些“顺民”良田周围的河道吧。
南京城内,此刻已经是人心惶惶。
即便魏国公徐弘基也不例外。
“平夷伯回信没有?”
“国公爷,还没回来……”他的管家知道是什么事,安慰道,“陛下既然对国公爷另有厚望,江右程家贩运私盐之事就无大碍。”
“北镇抚使已经亲自带人去江西了!”徐弘基坐立不安,“谁知道从程家会搜出多少书信、罪证!你去!先把程家送来的那两个舞女发卖出去!”
“……国公爷,这又何必呢?”
魏国公家代代坐镇南京,现在就像惊弓之鸟一样,那么江南但凡有大案子,必定都会牵涉到魏国公。
“你说该怎么办?私盐!盐引啊!”
“国公爷手中盐引,或为恩典赐予,或为定额、孝敬。盐引是真的,国公爷何须忧虑?只是程家胆大包天,又夹运私盐罢了。”管家劝道,“国公爷,该舍得了。昌明号如今虽无分润和孝敬来,却毕竟是陛下旨意啊。往后这些行商之事,就都委于昌明号吧。如此一来,陛下定不怪罪!”
“……可他们也没遣人到南京来说这事啊!”
“只怕这次出了大案之后,就要来了。”
魏国公代表的勋臣,只是大明盐引蛋糕之中的一类得益人。
而这块蛋糕,总体却是由南京户部来分。
盐引堪合的铜版由南京工部铸造,盐引的印刷制作兑换发行却都是由南京户部来负责。
漕粮之事忽然又牵扯进了盐引和私盐,江右程家破家灭族在即,张益每日心惊胆颤。
“陛下是铁了心要办这大案!”南京刑部尚书赵参鲁不满之中带着担忧,“人犯和罪证都由勇卫营看押着,王德完也只是查案、不问案!京里还没消息吗?到底要派谁来审理此案?”
张益努力镇定着,端着茶杯。
喝了一口茶之后,杯盖还是磕碰了茶杯沿几声。
“这桩案子……不让南京审,南京刑部不是也有案子审吗?”张益看着他,目光凌厉,“奸商罔顾国法,该当严审!”
赵参鲁体会着他的眼神,随后懂得了一些。
至少南直隶诸府的刑名诉讼,南京刑部可以插手进去,尤其是他们推到南京来上裁的。
至少在钦差南下之前,不少人要懂得该怎么说话。
天威压城,南京大大小小的官员各有取舍。
张益、郝杰、叶向高三人此前认为,“倭”字去人,把操江都御史耿定力推出去顶罪就够了,应该已经足够表现南京的顺服。
但现在还足够吗?
这个时候,南京的大小官员也有不少人想起了如今奏本不同了,如今奏本是密奏,直奏皇帝。
虽然南京没有设司礼监外书房,但既然是密奏,谁没有家仆?
一时之间,携本北上之人不知有多少。
运河之上,至少临清南面的运河段已经过了漕船北上的关键时期,如今又是民船往来不绝。
漕粮运期之外,主要的大宗货运,自然是蜂拥至淮扬盐场、浙江盐场准备支盐的盐商。
但他们今天又都很谨慎,全无过去带着船或者马车,热热闹闹地深入到每一处盐场,向灶户买盐的景象。
北京城内粮商斗法,南京城那边江右程家被抓。
淮安城内范元柱购置的宅子最近热闹了起来。
“范兄,你们久不做水商了,如今怎么摇身一变,又有了个昌明号?”
范元柱在商场之中自然也结识了许多人,在这淮安碰见又有什么奇怪?
“生意难做,只有辛苦一点了,还要诸位多多关照啊。”
“我听说最近京师里,有家昌明粮行一直不涨价,还有白粮出售……范兄,莫不是你这昌明号下专营粮米的产业?大手笔啊!”
范元柱知道他们是来打听情况的,只是谦虚地说道:“见笑了,昌明号岂是在下的。我们山西苦寒,各家一起合股做点小本买卖。”
“贤弟,都是走南闯北赚辛苦钱,你也知道我们的来意。”有人不惯这么拐弯抹角,“我听说,陛下亲兵都帮昌明粮行护运粮船辆车。还有,陛下已选定后妃。礼部拟册封仪注,淑妃娘娘是介休范氏。范贤弟,你便是介休范氏族主!如今江南人心惶惶,你知道些什么,要如何才能帮帮大伙儿,直言嘛!”
范元柱看着他们的神情,有些人期待,有些人恭维,有些人尴尬,有些人焦急。
于是他只是作了一圈揖:“淑妃娘娘是在下族中侄女,这倒不必瞒大家。但其他事,在下只是奉命在淮安把盐的生意再捡起来,顺带贩运些南北货,倒需诸位帮衬了。”
“……奉命?哎呀范兄弟,介休范氏已经是国戚之家了,您这到底是奉命,还是奉……”
他们也不敢点破,只是风云突变,能不能掌握最新消息才是商人最需要关注的。
遮洋总改制为商,皇帝帮着昌明粮行和京师粮商斗法,南京那边抓了盐业同行里江南最大的水商程家,出门在外到了运河一带的商人无不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二叔祖!二叔祖!有圣旨入城了!”
范元柱站了起来,看着自己家的后辈:“圣旨?往哪来了?”
“两道!”他这年轻的孙辈擦着汗,“一道去了北府,一道去了东院!”
昌明号这后院正堂里的官厅间,一群商人面面相觑,忧色更浓。
又出了什么事?
范元柱倒是松了一口气,对其他人笑道:“诸位何必着急?事情总会越来越明朗的。”
其他人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你当然不着急。
将来怎样才能明朗,难道要孝敬你打点这同行才能得授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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