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正月十五之后又过了一个月,吏部终于“完成”了对大明之前所有在职官员的考功。
这意味着大范围的补选终于要开始落实了。
此前定了新规之后,“阁权”大增。
兑运轮派的方案、盐课的安排,最终都是以阁臣票拟的意见为准。
朝会上皇帝咨询的事务,朝参官们想发表意见的,如今大部分人也比较谨慎。
因为有一些是皇帝对阁臣票拟意见仍然存疑的事务,谁知道皇帝会不会拿出某某某的密奏作为依据与阁臣商讨?
当面对喷是刚直不阿,密奏里大肆反对就难免让人觉得带着私怨了。
而后被阁臣挟私报复怎么办?
在朔日朝会上,皇帝吩咐:两京官员补选,吏部部推廷推已有结果,阁臣也拟了正选名单。用人事重,公示七日。若以为正选还需斟酌,就以奏本呈来。
大家伙还没见过这一招。
过去都是在部推、廷推时当面争辩,最后提交一份至少两人的大名单给皇帝选而已。
现在居然是先由内阁在大名单里议出正选,然后公示七日,密奏去发表意见,再供皇帝斟酌?
这种既信任阁臣又提防一手的做法,不禁让朝参官们再也坐不住。
这可是事关已经补员完成的吏部之外那么多京官缺额!
今天这一件大事就够他们忙的了,朱常洛散朝后先去了改为一月两次的经筵,午后则召见已经全部到京的新勋臣,即将要出去赴任的臣子。
谢恩、陛辞,朱常洛也全改成了私下。
面前,李成梁、俞咨皋、戚祚国三人在前排,陈璘、麻贵、刘綎、萧如薰、达云五人在后头。
谢恩之后,并无赐座。
“对你们,朕不准备拐弯抹角说话,以防有些人听不明白。”
话说完,刘綎有点尴尬:这两个月在京城等着,上朝时确实经常听不明白。
李成梁抱拳:“末将等恭听陛下训谕!”
“好!宁远侯当日出班,就明白朕以后还是要练兵用兵的,不然何必整训京营?”朱常洛严肃地说,“眼下就是朕颁军令。”
于是李成梁又带头先单膝跪下:“末将听令!”
“清理冒滥、占役,大司马已会同兵科右给事熊廷弼着手施行。整葺营房,工部左侍郎姚继可已在奉旨拟出计划。”朱常洛一一看过去,“李成梁,你率领刘綎、萧如薰、俞咨皋、戚祚国,还有英国公、马林及其余参将、游击,先去汰选青壮、招募新兵!秋后九月,编营既毕,朕亲临巡阅!”
“末将领命!”
几个人一起说完,朱常洛就点了点头:“去吧。往后京营事,君臣直来直往。”
不论李成梁、刘綎、萧如薰他们有什么部将想用,朱常洛都支持。
俞咨皋说原本准备考武举,他还没真正带过兵,都得练。
戚祚国也一样。
现在京营诸将除了英国公张维贤、俞咨皋、戚祚国等人,其余都是大明数战之后脱颖而出的勇将,只要保障的饷银,朱常洛相信还是能激励他们你追我赶的。
殿中又只剩陈璘、麻贵、达云。
“东李西麻,去了辽东,不能堕了威名。”朱常洛又看着麻贵,“宁远侯的旧将,朕会让他约束,听你将令。粮饷,朕也有安排。去辽东,你先做两件事。第一,严肃军纪,害边卒边民的,朕必斩之,哗变的,朕允你剿之!第二,保护边市,不许盘剥商旅,山海关民变、马林便是先例。”
“末将领命!”
得了伯爵,去一并名传当时的李成梁老巢,他麻贵如果让人讥笑不配相提并论,那将是何等羞惭?
不得不说皇帝让他去辽东,让麻贵压力不小。
而这两件事一件都不简单,每件都能说明他是不是真能控制住辽东骁将悍卒。
麻贵就离开了,这就要去赴任。
而后就是达云。
朱常洛对他露出笑容:“召你入京,以后便是朕的亲卫大将了。”
达云愣了一下:“亲卫大将?”
朱常洛点了点头:“御马监下,四卫营精简为勇卫营,你任提督。五千精兵,共分五营,你西凉兵一营,播州白杆兵一营,另外还有勋卫一营,再两营从如今四卫营中汰选。”
“……陛下要末将从甘肃召西凉兵一千?”达云大吃一惊。
“你和部将家中私兵,便都是朕的私兵。”朱常洛点点头,“去写信送回去吧,成敬,你随后带西凉伯去四卫营。”
“……末将领命!”
达云在琢磨着这亲卫大将意味着什么,但皇帝不忌惮他和他部将带家兵入营,那必定是有足够的信心保证他们的忠诚。
当然了,以异族身份受封伯爵,如今更被给予皇帝如此高的信任,达云也没想什么不忠诚。
最后就只剩下老将陈璘。
他虚岁已经快七十。
“平夷伯,你担子最重。”
“陛下但有所命,末将无不应从!”
“起来,赐座。”朱常洛肃然道,“朕要你去南京,要做的事简单,却必须耗费不少心神与南京诸官周旋。”
当然是让他去提督操江。
而长江水师,如今的情况是方方面面的。
从军纪,到战船,还有南京诸官的掣肘,都需要一个经验足够丰富的人去主持。
之前的襄城伯李承功只能象征性地维系着,让长江水师按照惯性存在下来。
但现在朱常洛的期望不同。
“新增的二十万两金花银,而后会专交改制的遮洋总来解运抵京。”朱常洛看着陈璘,“但最后,会定为有十万两仍留南京。孝陵卫三万两,长江水师七万两。每年这个数,操江御史会盯着你是不是让长江水师焕然一新了,他们也会害怕长江水师焕然一新。”
“……末将……必竭尽全力。”
“懂水战的勇将不多。”朱常洛看着他,“把本领传下去,也极为重要。”
“末将明白!”都这么一把年纪了,陈璘又怎么会不懂这意思?
他不知道皇帝将用什么法子,南京那些人会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每年安排十万两银子在南京军务上?
朱常洛又跟他说了一些此前就对魏国公徐弘基做过的安排,与他聊了约三刻钟,才是抵京后谢恩兼陛辞的袁可立、李汝华。
袁可立今年虚岁四十,李汝华比他大七岁。
对文臣,朱常洛的做法又不一样。
“东迁之汗庭,乱战之女真,复国之朝鲜。”朱常洛与他们说完客套话之后就开始说正事,“大明如今虏患,只存于辽东周围了。”
“臣入京后,颇闻陛下大封勋爵、整训京营,仍是盼战渴功。”李汝华谨慎地说道,“如今实不宜仓促用兵了。且朝鲜素来忠顺,女真也不敢为祸大明,陛下何以将之与汗庭虏患相提并论?”
“有备无患而已。朕已有明旨,休养生息,你们不必过虑。”朱常洛说着,“然辽东京师门户,如今边将跋扈,逃卒众多,商旅屡受盘剥。前有孤山堡匪贼叛逆,后有山海关民变,辽东若继续败坏下去,那么今日忠顺之外藩,便会野心顿起。”
他又看着两人:“听闻你们在老家清丈田土。试问辽东若有失,京师不稳,则何以图国治、安江南?”
两人心头一动,想起戚继光的追封。
袁可立躬身道:“臣明白了。既有君命,自当遵从。”
他可不是什么君命都遵从的,昔年不就是屡屡触怒朱翊钧而被革职?
如今无非看到些蛛丝马迹罢了。不论是皇帝先请他起复,还是后面三阁臣同请,又或者如今朝野间的议论,都表明了皇帝在为一些更大的事情做准备。
辽东如果败坏下去,京师确实可能不稳。
京师不稳,南京和江南则更加重要。
只有足够安稳的九边才会削弱江南的重要性。
朱常洛相信他们的能力,但目前还没和他们之间建立足够的互相信任。
“辽东就拜托了。”
现在他只是用起身一揖,表达他对这两人的重视。
刑玠是整个蓟辽的总督,现在刑玠年纪大了,也早就有退隐之心。
辽东方面,军务、民政实际要李汝华来主持。而纠劾之事,则实际要袁可立来负责。
天子之尊表达着对他们此去赴任的期盼,素有刚直廉名、别有怀抱的两人还是对皇帝这种做派受用的。
毕竟已经表现得远比上一位礼贤下士、胸有韬略。
安排好了京营和辽东的事,朱常洛这才可以安心地聚焦到下面的事。
七日后正式决定两京官员的补选名单后,大明庙堂这才排兵布阵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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