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弱势漕军,艰难生民

  龙虎左卫的漕兵们说穿了只是水手,而且其中也有不少实质并不是真正的漕兵。

  他们呆在这长江以南,与漕军中的有一些完全不同。

  在这里,他们就是弱势群体。

  现在这粮长又冷笑了一声:“你们漕军私改漕船,多带土货,领了修船银也不见得修了船。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把我们辛辛苦苦交上去的好粮卖了,再拿陈年烂谷交差?碰到上官责问,无非推说漕船破旧,说不定又新得银子造新船。现在倒来反咬一口!”

  “你……你……”副千户只是个军汉,根本比不过这粮长伶牙俐齿。

  “千户大人定要查验也行!”那粮长说道,“那就等我们运到水次仓吧,总要更多人当面,免得污我们以次充好!”

  “漕船三月之前一定要过淮河!”那副千户咆哮着,“你们不是在府城张了榜,说只能来领兑吗?现在倒又能运去官仓了?”

  “千户大人不收,我等小民又有什么法子?即便误了春耕,也总比欠了田赋被杀头的好,难道我们还能去请申阁老、王阁老体恤乡民?”

  听到他这话,看着他冷笑但又有恃无恐的样子,还有这一里那些拿着锄头铁锹敌意明显的乡民,那副千户气得胸膛一起一伏。

  这不就是明着说他们有门路直通阁老吗?

  “来都来了,搬粮!”

  他麾下的运兵终究是没有法子,只能默默开始把一麻袋一麻袋的漕粮往漕船上搬。

  副千户看着路过自己眼前麻袋上隐隐的湿痕,心底像有一团火。

  无论如何也要说得上官分派他们去兑运其他地方,哪怕远一点去江西他也认了。

  这苏松常嘉湖“水次贫瘠”之府,谁来谁就是狗入的!

  在江南,负责收交粮食的粮长们是“逼军领兑”。

  在淮河以北,南直隶诸府,要在定好的“水次仓”把漕粮交给漕军。

  所谓水次有定地,加耗有定额。

  兑粮之时,粮长们则要组织乡里的百姓,把漕粮运到运河旁的水次官仓,等漕河上负责兑运他们县漕粮的漕军某总某卫的漕船靠岸。

  宁以粮待船,无以船候兑。

  但那个环节,运粮的粮长和乡民们见不到。

  他们只用把漕粮运到水次官仓,得到掌印管粮官签收用印了的文书。

  江南各水次官仓的管粮官不愿管或者管不了兑户们把粮食运到,淮河以北的管粮官们却是大爷。

  运河畔,这样的日子就是他们最快乐的日子。

  只要省里的粮道官或巡漕御史没巡过来。

  他们也一般只在漕军到时才会到场,监兑。

  各府州的管粮道官,基本都是各府“才力”之府佐,是府衙胥吏们口中的真正的“二老爷”,尽管不一定便是官位排行第二。

  水次官仓都修有避雨仓库,外是一片大土场,铺了大片篾席。

  篾席之上,分作一处处,各有大秤,有大斗。

  府里的管粮管只用悠闲地呆在这,看府下诸州县将漕粮运来。

  场子旁有些凉亭,帮他办事的师爷面前的案子上,红绸布垫着的盘子里放着他的大印。

  通往这水次仓的崎岖道路上,排着队的是一辆辆各种各样的板车,上面堆着新旧不一的麻袋。

  每一团车周围,都有许多人围着,形成一个一个圈,保护着他们辛辛苦苦运到这里的漕粮。

  他们的脸上大多很疲惫,身躯瘦弱。

  即便来交兑漕粮的粮长,也远没有江南同行们那样的气色和体态,反而一脸忧虑。

  “叔。”一个队伍里的粮长旁,一个年轻小伙子指了指远处的前方,“又挨鞭子了。”

  只见远处那场子的一角,两个胥吏正拿着鞭子抽打一个年轻汉子,而那管粮官面前则有一个年老些的不断作揖磕头。

  “哎……”粮长捏了捏怀里的碎银,“为啥要多运一成来,眼下你看到了,大家伙都听着。”

  他向自己带来的乡民叮嘱着,声音并不大:“待会轮到咱们了,不管他们怎么说,你们都别吭声,我来应付。”

  漫长的队伍里,有些粮长像他一样。

  也有些人,尤其是靠前一些的,听着前面的声音,眼里免不了是愤怒。

  管粮官面前,那个粮长仍在磕头:“去年天干,后来又暴雨发了山洪,小的们晒粮被冲走了不少,小的们这是把口粮也拿来了啊。都称好了的,哪里会少?更不敢掺谷子啊!”

  “你是说本官冤枉你喽?”那管粮官已经下来了,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

  毕竟出了状况。

  “草民不敢,草民不敢……老爷开恩……”

  “正粮都不够,要给漕军的耗米更是一粒没有。这是要运到京里的皇粮!本官给你开恩,府尊、抚台、漕台给本官开恩吗?万岁爷给本官开恩吗?”

  那粮长并没有办法,只能不断磕头。

  “本官也不为难你,过来瞧好了,已收多少石,尚欠多少石,先给你写明条据。能做粮长,总识得数吧?”

  他慢悠悠地写着条子。

  “漕军的官兵们来了,可不会等人。故此,你们也别在这里堵着后面人了。本官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是去借也好,是去典了什么卖了什么买也好,欠粮运来,本官就用印!”

  笔走龙蛇写完之后拿起来吹了吹墨迹,而后就往前丢过去,漫不经心地吩咐:“下一里!”

  尘土里的粮长拾起那张条子,泪眼朦胧中认着上面的字,但眼神中全是绝望和茫然。

  不忿这些官吏踢斗淋尖、大秤重砣的乡民已经被鞭得满背淋漓,又上哪里去找来这仍欠的二十余石粮?

  这几年来被派为粮长,县里百般佥派,他家里又有什么可典可卖?难道要卖儿鬻女?

  可儿女尚在,他也只能紧要牙关,带着民夫押着空荡荡的板车,木然地往回走。

  走到半路就跪下了嚎啕大哭:“哪一里的恩人能借一点粮?可怜可怜老汉一乡百姓啊!”

  同病相怜,但还不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会需要额外付出多少的其他粮长们,哪里现在就愿施以援手?

  若被那边瞧见了,不知踢斗的脚力道又会大上几分。

  这个时候的王承勋还在去淮安的船上,范元柱则在岸上往南。

  蒙陛下恩准,昌明号也要去争一争内商了,他以后要坐镇淮安。

  行在这临清南面,他不由想着已经在宫里的叔侄女。

  若能得恩宠就好了,那么自己在淮安行事,别人多少要让三分。

  一条漕河各处的风景不同,养心殿里,朱常洛却只能大致想象一下。

  “就是说,兑运轮派,各处都不能一概而论?”

  田乐点了点头:“自然。文教兴胜之地,盼着轮派漕军,是不想任何一卫站稳脚跟,地方粮长大户便可以势压人。淮北及一些文教不盛之地,反而该当轮派,以免漕军与府县沆瀣一气。”

  他看着朱常洛继续道:“臣在东阿时,便素知粮长之难,往往破家灭族。贫瘠之地,往往水次更优;富庶府县,反是水次贫瘠之地。要解开这道难题,漕军是重中之重。漕粮四百余万石,几涉大明六成百姓。该强处不强,只以漕船谋私利,交相往来遍及诸省官绅富商,整训极为不易。”

  “按希智估算,漕军如今实在册者,有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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