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桢虽然“奉旨”休息了一会,锦衣卫和东厂却没有闲着。
入睡前,朱常洛也知道了孔庙那边的事。
很自然的手法。
他并不用多在意这些事,也不必因此去查什么主使。
根本就不算闹起来了,如今只是酝酿期的道德绑架罢了。
有了此前“凌迫皇权”的一出戏,在朝文臣短时间内并不会正面去做什么,申时行用密揭苦口婆心地提醒就是一个证明。
这一回,要看哪些地方上借秋粮解运来闹事了。
一夜无话。
天亮后,像昨天一样,乾清门前人头攒动。
这次在这里的人,水平、权位、声望,都远不是昨天那些人可比。
今日有份来这里的,便是有资格参与廷推之人,再加上衍圣公孔尚贤。
流程也与昨天一样,皇帝先一一与他们聊一聊。
第一个就是衍圣公。
号称孔子嫡系后裔的他们,历朝历代都有着超然地位。
原因在于皇帝需要文臣辅助着治理一个大一统的天下,对孔家如何,就象征着会对天下官绅如何。
勋臣能不能与国同休激励着武将愿不愿意为皇帝卖命,衍圣公恩荣不衰也会影响士绅对当朝大老板的看法。
就连入主中原的蒙元也必须扶起这个象征,以至当年有了南北二孔并立。
至今,是所谓孔子六十四世孙孔尚贤坐在这个位置上。
说“所谓”,是因为朱常洛以前也看到过那些说基因检测的文章……
当然,现在还要对这“象征”笑脸相待:“早闻衍圣公昔年袭爵时,立誓远不负祖训,上不负国恩,下不负所学。今日一见,气度非凡。听闻衍圣公此次携了令郎入京?”
孔尚贤在朱常洛面前跪得恭顺,祖训有君君臣臣嘛。
“臣福薄,二子皆无嗣早去,如今以从弟之子胤植继为幼子,虚岁已有十。臣昔年幼时便是在京进学,如今臣也年近六十,惟愿此后留居京师,一面进学弘道,一面教养幼子,还请得陛下恩准。”
“那自无不可。”朱常洛点了点头,“那山东那边,诸事就托付给令弟孔尚坦了?”
“……是。”
听得皇帝既说出他当年的誓言,又十分清楚地点出弟弟的名字,孔尚贤心里有些意外。
这是用心准备过的皇帝。
朱常洛不痛不痒地跟他聊了几句,根本不见他提起昨天举子齐聚孔庙的事。
孔家又能是什么好东西?孔尚贤他爹孔贞干是李东阳的外孙,昔年臭名昭著的建昌候张延龄的女婿。
他孔尚贤自己的夫人,是严嵩的孙女。
凭超然地位总能联姻朝堂权贵,但形势不对又转变极快。
据说严嵩将要倒台时,去孔家求助,孔家让他坐在堂外板凳上却并不相见,这还留下了個冷板凳的典故。
后来倒向新朝又何等丝滑?
如今孔家在山东所占田土又何等之多?
孔尚贤之后,朱常洛又一一关心了一番三位阁臣,而后则是吏部、户部两位尚书,接着便轮到了朱国祚。
“听说,大宗伯好酒?”
朱国祚有些尴尬:“臣……确实喜美酒,但不敢误事……”
“以前不是大宗伯,也不算打紧。”朱常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登极诏颁告天下后,你所受非议也不少,要多注意一下。三位阁老年纪都不小了,六部尚书中,唯有卿是翰林出身。”
“臣明白了!臣谢陛下隆恩,必戒肃己身,须臾不误国事!”
朱常洛说的是实情,不算“自勉之”的画大饼。
对朱国祚,朱常洛也选点明了他知道登极诏中没提蠲免会产生的影响。
而后又是其他九卿、都察院的其他高官、六部侍郎和六科都给事中。
这些人里,朱常洛多和两个聊了聊。
一个是被擢迁回来的新任工部右侍郎贺盛瑞,一个是被官复原职的工科都给事中王德完。
两个都算是直接蒙朱常洛恩典。
对贺盛瑞,朱常洛说道:“这回重修皇极门之后,三殿两门短时间内不会兴大工了。皇极门之后,朕对你另有重任。重修皇极门,于你而言是轻车熟路。在工部,这段时间内多熟悉一下河道事。”
贺盛瑞没想到皇帝对他竟这么看重,激动地回答道:“臣督修工程还好,只是河道事……臣恐难当大任。”
皇帝只差明说要让他去总理河道衙门了,总河一职确实都是署工部高官衔担任。
殊恩升为侍郎,已算进入朝堂重臣序列,而总河则更上一层楼。
“拿出你明实务、管理得力的干劲便好。朕知你贤,你便无忧。”
而王德完这科道“加特林”满血复活,对给了他恩典的朱常洛却不改本色,甚至更加来劲。
“陛下,三殿三门还是不能耽搁,此朝野众望仰祈之事。再有,登极诏颁告天下,臣等既感佩于陛下亲为表率、厉行节俭,又忧小民多艰……”
“……今日是赐宴,不议事。卿有事要奏,明日朝会上再议不迟。”
说是不议事,但像昨天赐宴之后一样,三位阁臣、九卿又被留了下来。
养心殿里,大家都呆在履仁斋。
这回,朱常洛很快到来。
众臣参拜之后,便是赐座。
朱常洛开宗明义:“昨日得申阁老密揭言朝野于登极诏不言蠲免事物议纷纷,适才已有一些臣工向朕面陈过。明日便是朝会,朕想先听听卿等怎么想的。”
沈一贯是首辅,他只是说道:“臣自当勉力安抚朝野,共体时艰。”
申时行叹了一口气:“臣肺腑之言,尽在密揭矣。”
王锡爵则拍板道:“多年来首次朝会,陛下初登大宝,朝会上可循旧例,只择要事数本呈奏。臣等议一议处置意见,陛下以为可,明日便依次奏对。陛下勿忧,明日朝会,定不能纷扰不休,有损朝仪!”
在英宗之前,由于朱元璋的勤勉、朱棣祖孙三人的水平都不错,朝会上其实议事很多。
英宗即位时年幼,才有了只选择几件事,内阁先票拟好教英宗对答的惯例。
这既是阁臣票拟权固定下来的开始,也是大明朝会渐渐趋于纯礼仪化、纯让百官能见见皇帝的开始。
三个阁臣说完了,其他人暂时都不开口。
朱常洛则说道:“朕素闻,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而向来是堵不如疏。朕现在想知道,登极诏不提蠲免,朝野何以物议纷纷?沈阁老,何以要勉力安抚?”
沈一贯直接被点名,他只能看了看皇帝,而后说道:“其一,历来新君登极,概有恩赦蠲免,此君父施恩于天下,以示新朝必有仁政;其二,连年征战,两宫三殿大工,诸办征派,天灾兵患,此前税监为祸地方,诸省虽实情不一,然积欠均已不少;其三,献俘在即,三军待赏。大典连连,耗费巨万。转眼又是年底,边饷、官俸,哪一样都不能少了。登极诏不言蠲免,朝野自然担心朝廷财计艰难,甚或要加征赋税。”
朱常洛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大司农,你掌户部。若是降恩蠲免诸多积欠,明后年财计将如何?”
陈蕖闻言站了起来,心里有点发虚:“臣实言回禀陛下,这要看蠲免哪一些。依往年来看,纵有诸多蠲免,赋税上也不致大有起伏,田赋反倒应该会多一些。只要再无战事急需粮饷,户部还是能想办法的。”
“有蠲免,田赋还会多一些?”
“……诸多府州,往年皆有积欠。每岁征解,部分填往年欠额,部分是今年实缴。若积欠有所蠲免,则实缴额就会多一些。”
“那是账目上的数字罢了。”朱常洛平静地说道,“抛开这些计入往年和当年的数目不谈,朝廷财计问题,在于蠲免与否吗?”
申时行脸色一变,站起来说道:“陛下,蠲免非为财计,实为民心。”
“若是为民,怎么从来没人奏请蠲免一些金花银?”
这话一出口,殿内许多大臣脸色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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