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辽东女真攻略

  朱常洛回慈庆宫后,王之桢和骆思恭已经等在了那里。

  骆思恭八月末去的,王之桢九月初一动身的。

  先去的先禀报。

  “臣到时,高淮已被殴死,是邢督台遣标兵稳住了乱民,擒了祸首……”

  骆思恭一一禀报了当天去后的见闻、行止,奉上了有总督府一同清点的财物名册。

  “高淮此前遣奴仆家丁赴辽东各地,还有去了朝鲜的,还有七人尚不及押回。臣留了七人在那,与提督一同将税银先行解运回京了,已交由田公公清点入库。”

  朱常洛看着他,有点意外亲自去山海关办这件事的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此刻朱常洛只是先点了点头:“果然是世庙潜邸忠臣之后。这件事,你办得不错,劝说邢督台不要急着请辞的事情也没瞒孤。”

  “臣不敢!臣奉命入朝刺探消息时,曾见过邢督台。山海关民变殴死钦差,辽东不免人心惶惶,不能没有邢督台出面按着。”

  王之桢听嗣君提到世庙潜邸忠臣之后,已经心里一动。

  听骆思恭在嗣君面前表现他能考虑事情、敢做事情的一面,余光看了看在一旁的他。

  “你先回吧。”

  朱常洛先遣走了骆思恭,而后才看向王之桢。

  “快马兼程,还要急报回京。大略算一算,你到山海关只用了三四天就查出了辽东抚按及诸多官商涉事的证据,如此顺利?”

  王之桢背上有冷汗,他眼中的嗣君当然与外人眼中不同。

  而回京之后,听说了沈一贯被逼成那般模样,他自然更加后怕。

  若是他王之桢之前但凡对外泄露了半分嗣君锋芒,如今局势只怕都不会是这样。

  如今嗣君挟压服沈一贯之威,王之桢更明白他敢用自己去查案的凭恃。

  “殿下明鉴,臣如今忠字当头、职责所在,便顾不了亲谊旧谊了!”

  朱常洛不置可否:“怎么查的,细细禀来吧。”

  锦衣卫这把刀,还是要用的。

  他对王之桢点出了王家、张家,暗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王之桢若不纳“投名状”,朱常洛焉会用他?

  至于“泄露天机”导致事情另有变化什么的,朱常洛轻易拖到申时行、王锡爵回京,照样能以“皇权受迫”为由,重用田乐以及田乐所荐的文武。

  只不过那种状态下的格局虽有“君臣相忌”掩饰,却不免尖锐了一些。

  如今王之桢初步表明了他对“锦衣卫指挥使”之位仍旧是在意的,听懂了“孤会看着”那句话,有了罪证在手,对辽东和女真的攻略就能名正言顺很多。

  查案的过程自然很简单。

  经过王崇古和张四维这一对舅甥的经营,在对北虏总体上转入封贡贸易为主的新阶段之后,这些年的大明多了一个晋商利益集团。

  他们自然不如沿海那边的商人,有江南富庶之地的物产,有海贸的先机,而是更多依靠往西往南往北的茶马。

  王之桢都不需要太用力,去了之后找来几个自家的人,轻易就问出了背后有哪些人合谋,哪些人默许,又会有哪些人出来善后。

  邢玠当然不能说完全没有责任。但高淮本身太作死,难道要邢玠出面保护他、与其他辽东文武为敌?

  “那么这六家,就是你给孤表忠心的替罪羊?而把辽东抚按的罪证拿到了,也是你自绝于外臣的投名状?”

  “……臣不敢如此去想,臣只是先查到这一步。殿下若有命,臣继续往下查!”

  “三法司又派了人去,你家学渊源、多受教诲,焉能不明白?”

  王之桢大汗淋漓,跪着等候嗣君的决断。

  朱常洛闭目思考。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

  “两件事。”

  “臣恭听!”

  “第一,给你两个多月的时间,年底之前,两京锦衣卫所有人的名册,包含寄禄的,都要呈过来。勋戚之后、恩荫之后、请托冒领,你都要分门别类的理清楚。”

  “臣遵命!”王之桢心里叫苦,这是要大查锦衣卫内部问题了。

  “第二,以你王、张二家为脉络,这次逃得一劫的,你叫上十家家主入京,听孤差遣,登基大典之前必须到。”

  “臣回去就急信送到!”

  “起来吧。”

  朱常洛等他起来后,看着他的脸:“若记得忠字,便能因祸得福。你和其余堂上官的明争暗斗,孤已经听成敬说了。好好替孤把锦衣卫肃清一番,孤要一支不学着文臣内斗的锦衣卫。”

  “……臣谨记殿下训诫。”

  “你暂时多用自己的人,可以!但是,骆思恭要重用。登基后,若孤认为锦衣卫已经可堪一用了,伱才能以锦衣卫指挥使掌卫事!去吧!”

  “臣谢殿下隆恩!”

  王之桢如释重负,这是个明白信号。

  若是这回没有咬着牙忠心办事,在锦衣卫内明争暗斗中败下阵来的就只会是他了,顺带可能牵连王张等多家被问罪。

  山海关之事固然不可轻动,但那个说的是文武两班,可不是商人之家。

  王、张二家虽然出过重臣,可若仅仅只动涉事的王张二家及其余姻亲之家,朝堂上又有哪些人愿意触新君的怒火为他们求情?

  就连沈一贯都不见前几月风光了。

  王之桢离开后,朱常洛站了起来:“去荐香亭坐坐。”

  “是。”

  田义默默跟上。

  一般这样的时候,嗣君大多都是一個人默默思考问题,田义只用随时准备回答一些问题。

  朱常洛默默散步,思索的还是努尔哈赤要亲自来朝贺的事。

  现在他表面上对大明无比恭顺,此前朝鲜之役还请求随军一同征战。

  大明边堡出逃的兵卒百姓不少,努尔哈赤还每每送回。

  对这个“忠诚虏酋”,朱常洛必须思考的问题有很多。

  干掉是一定的,这不取决于他本人是否会反大明。

  统一女真各部的节奏一旦开启,他需要满足更多麾下的利益,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白山黑水之间这么多年来只有松散部族,不是没原因的。在那里,以这个时代技术条件所能获得的物产,只够支撑规模不大的部族。

  但什么时间干掉、能不能利落干掉、干掉他和解决大明内部真正问题之间的关系,都需要梳理。

  现在努尔哈赤即将亲自送上门来,说实在的,也是一个可以选择的时机。

  只不过现在做掉努尔哈赤,建州女真固然没了一个头人,但辽东边防的形势也会顿时更加复杂。

  在朝堂和军队还不算理顺的当下,风险实在不小。

  钱的话……此前查抄郑府,这回税监回京再加上山海关民变吃的肉,倒是能支撑一次特别战役。

  但那就只能全部从内帑拿钱了,后续如何发展很难推演。

  “田义,建州女真大败海西女真九部后,如今是什么形势?”

  田义倒没想到嗣君在想的事竟是建州女真,他还以为是山海关民变之事如何结案。

  想了想之后,田义也只能凭自己的记忆力回答道:“败了九部联军之后,如今建州卫奴儿哈赤又与海西女真中最强的叶赫、乌拉两部结了亲。这两年,建州女真打的都是东海那边野人女真的窝集等部。”

  “还记得那天,孤问大司马宽甸六堡吗?”

  “臣记得。”田义现在凝重了一些,“殿下问,如今辽东边军可否与建州女真一战。大司马答,朝鲜之役后,辽东数年内不可再言战。殿下再问宽甸六堡能不能固守,大司马答邢督台老了,辽东缺知兵好官。”

  朱常洛想起了熊廷弼,他现在是保定府推官,当官才两年,正七品而已。

  马林用在街上贴传单的方式实名和别人斗,也着实离谱,何况这次还涉案。

  名震漠北的是他爹马芳,马林着实差了不少意思。

  刘綎只会耍大刀,心眼子也不行。他如果去辽东做总兵官,名声和武力值倒是够了,战略上反倒可能坏事。

  需要一个足够能经略辽东的人镇着,还要配上好的巡抚、巡按。

  邢玠之后,这个蓟辽总督,朱常洛其实很想让田乐去,但是重新整训京营也十分必要。

  李成梁?朱常洛能向田乐问起宽甸六堡,又岂会不记得李成梁再镇辽东后发生的事情?

  “殿下,若只是发愁辽东缺好官,臣觉得大司马当日所言一人可以起用。”

  “谁?”

  “归德府袁可立袁礼卿,其人素有清廉官声,从不畏权贵。任七品推官时便因案劾走与申阁老、王阁老交厚的应天巡抚,又办了震动朝野的湖州案。后来做山西道监察御史,那是驳了……陛下旨意,抗旨杀了为祸内臣的。万历二十三年雷震景德门,他上疏进谏,陛下震怒,最后革职为民。”

  朱常洛想起来了:“他啊……”

  “是啊,素有袁青天之名,又已做过监察御史。若起用之,巡按辽东,殿下便可就此处置山海关民变,而不满辽东文武草率处置之意可显,朝臣不便阻拦。其后袁可立巡按辽东,文武自会谨肃;而曹学程之后,殿下又起用袁礼卿,天下皆知殿下求治之心。”

  “渭川,想得周到啊!那便去传令。”

  田义有点尴尬地说:“只怕有些难,据说不愿再出仕……”

  “为何?”朱常洛随后又明白了,那当然是被他老爹伤到了,“那简单,这个难题交给内阁。他们也一同去信延请,如今孤要登基了,毕竟是新朝!”

  以袁可立的资历,现在很难直接做督抚,但巡按辽东确实够资格了。

  总督的话,邢玠其实还能用,但朱常洛要和他见一面。

  至于努尔哈赤……朱常洛已经想通了。

  大明是输在自己人手上,只要有个水平过关的皇帝,能够解决好内部问题,熊廷弼、孙承宗、卢象升、孙传庭、洪承畴……乃至于总是暴走的袁崇焕,谁不能用?

  必须承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缺陷,也有他的利益考量。

  马上就要登基了,对于即将亲自来朝贺的努尔哈赤,朱常洛只用给他一个眼神,提出一个要求。

  恭顺至极的努尔哈赤,相信不会拒绝把他区区第八个儿子黄台吉送入京进学吧?

  眼神会让心里有宏图的人读懂,质子也许成为将来的“第八大恨”?

  但也可能不会有,因为努尔哈赤应该还会再来朝贺吧。

  一句话,对辽东女真的攻略,根本还是在大明之内,在于那条漕河以及通过那条漕河“满足”着帝国的江南财税重地!

  这才是主要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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