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瘫万历真好用

  利玛窦进入了他的视野,那就要利用起来。

  他的诉求应该就是传教,要获得这个允许,当然得拿出源源不断的好东西才行。

  并且……如果是李太后当面,朱常洛可以强化一下“天命应劫之主”的印象。

  梦中见闻,如果从这万里之外的西洋夷人口中再得佐证,李太后对他又能信重依赖一些。

  最好是全面放权,让他不必像现在这样,许多事仍旧要先请示一下李太后。

  没办法,他再怎么受“点拨”、“心窍已开”,但之前十几年都深居简出,更没有读过多少书。

  李太后顶着那么大的心理压力为他做到了这一步,当然不敢这么快就放心让他亲政。

  有利就有弊,越期待,越关注。

  谁知道这种局面会不会持续到自己登基以后?

  在慈庆宫忙碌到了黄昏时分,朱常洛这才来到慈宁宫。

  例行公事探望了一下朱翊钧,这次他的恢复状况就很慢了,仍旧只有眼睛能动。

  这样的万历才是个好万历。

  到了李太后跟前,仍旧是在佛堂。

  朱常洛先请示的是万寿圣节的安排,不出所料,李太后的看法很简单:贺礼和贺表收下,典仪就只遣官去进进香。

  而后便是那一本密揭。

  李太后看着完好无损的密揭,脸上微怒:“大胆!”

  “孙儿以为,赵阁老如此做,倒并非另有用心,只是去意已决。”朱常洛替赵志皋圆了一下,“当夜,他也是接了父皇旨意的。如今父皇也病重,不妨就以怜其也病重的意思,赐他回乡吧。”

  “内阁如何能一人独任?转眼便有结党之忧!”

  事实正是如此。郑氏惑主以至国本之争闹得君臣离心,皇帝郁结之下中了风她还不依不饶加重了皇帝病情。李太后要借着大办此案显得赐死郑氏、抄灭郑家的原因只是这个,沈一贯却真的打算顺势打压一下异己。

  实际上在朱翊钧于万历二十九年册立了朱常洛为太子之后,第二次妖书案里沈一贯就是这么干的。

  尽管现在没有增补新的阁员,沈一贯还不知道朱常洛如今的想法,但内阁不可能一直只有一个实际在办事的阁员。

  “自然,所以孙儿还有些想法。”

  朱常洛顺势提起了起复申时行和王锡爵,并且还给出了另外一个理由:“他们都是因国本之争而辞任的。如今国本已定,父皇降旨再起用他们,也可让群臣都知道父皇如今再回想起来只是因受了郑氏挑拨。病重之余托付他们辅佐孙儿,足见如今父皇心意之坚。那样的话,父皇风疾之缘由,他们也不会再私下里多揣测了。”

  李太后颇为意外地看了看朱常洛,许久之后才徐徐说道:“祖母甚是担忧你不熟悉国事,如今看来,你思虑甚是周详……此法甚妥。”

  “还有一事……”

  ……

  三個首辅一台戏是后面的热闹,西洋夷人的奇珍在李太后眼里只是孙子对即将到来的皇帝诞辰与圣母皇太后诞辰的孝心。

  朱常洛没有说的事情是李化龙从兵部、崔景荣从都察院那边呈上来的题本。

  第二天一早,慈庆宫里就忙碌了起来。

  正殿和后面穿殿之间的院子,眼下像个小作坊一般。

  按照朱常洛的要求,他们有一些在那边用了墨斗来制作更多的带表格的大纸。

  在屋檐下,又有一些识字的奴婢,搬了桌椅在那。

  他们在做的,是把王安和邹义已誊写完成的大纸内容再誊抄数份。

  还有一些宫女,又拿着剪刀把他们誊抄好的那些大纸,沿着线裁成一条一条。

  另一处最显得像作坊的,则是在那里改几个屏风。

  屏风顶端,要钉上两个卡槽。

  有两个宫女配合着太监,往一根木轴上钉好绸布。

  那绸布上,又有裁成一般大小的布匹,都缝在了裹着木轴的绸布上。

  密密垂下来的一幅幅布匹,倒像是一本巨大的书册了。

  悬于屏风上之后,就能一页页揭开,不看的悬到屏风背面去。

  朱常洛的案桌前方已经有了这样一面屏风,王安和邹义在把平播过程中诸多内容都贴了上去。

  有按照前后时间排列的,有按照李化龙、刘綎这关键人物排列的。

  朱常洛坐在椅子上,边看过去的一些完整奏疏边思考。

  这些事可以暂时留中,但始终要处置。

  现在,李化龙已经是打完了仗回家守制丁忧的人,何必先奏了刘綎为首功,然后又弹劾刘綎向他行贿未果、被他拒绝了?

  王安和邹义两人刚把手头上的那些纪要条子贴完,田义过来了。

  又带着百余本新呈进来的奏疏。

  看到了那面屏风,田义对于朱常洛要求的这个法子有了直观感受。

  “殿下,虽然前面多费些功夫,但这么一理出来,着实清楚明朗。”

  田义称赞了一句,朱常洛就站了起来走过去:“你们这就出发去苏州吧,记住我教的。”

  王安和邹义欣喜不已,大礼告别。

  朱常洛请得了李太后首肯,这个去苏州府宣谕请两位老首辅回京再任的活,就交给他们两个了。

  这可是极重要的历练。

  王安和邹义离开后,朱常洛皱着眉指着他们之前整理出来的结果。

  “先是李化龙荐刘綎,言官以刘綎与播州贼酋杨应龙有旧、又开拔迟缓,便劾刘綎收受杨应龙贿赂,应革职为卒随军出征。”

  “李化龙力保刘綎,以其为一路总兵官。平播数月,刘綎每战争先,足见与杨应龙有旧实乃风闻或妄揣便诬其有罪。”

  “李化龙先奏叙平叛大功,武将以刘綎为首,文臣以崔景荣为首。随后,他又与崔景荣几乎同时弹劾刘綎,说的都是同样一件事。”

  抄郑家多了些银子,钱的问题朱常洛初步有了点思路,接下来是兵权的问题了。

  这问题,也难。

  而这个时候,播州平叛叙功过程当中的这两份奏疏引起了朱常洛的注意。

  重点是刘綎才四十三,正值壮年。

  田义见他停了下来,点了点头:“过程是这样。”

  朱常洛看向了他:“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之间,这种事应该寻常才是。李化龙于刘綎有恩,刘綎感恩表表心意;言官劾罪在前,刘綎打点随军巡按。”

  田义见他点出了这一节,补充道:“然则贿银之举,虽未果,也确实犯了律例,是可以被拿出来弹劾的。”

  “呵。标准倒是灵活。”

  朱常洛不置可否,而后叹了一口气:“李化龙犯得着以自污来自保吗?刘綎这个首功之人,就因为这样一个问题要群起而攻之?文臣压制武将也未免太过了。”

  “……殿下明察秋毫,臣钦佩之至。”

  田义是由衷这么觉得的。

  和他接触得越多,越发觉他的不寻常。

  短短时间,又看出了这件事里的关键。

  “你怎么看?”朱常洛问了问他。

  面对很敏感的问题,田义想了想之后说道:“李化龙自请夺情仍为督帅,自有贪功、不孝之讥。然临阵换帅,看似胜局已定,焉知不会功亏一篑?臣以为,李化龙此诚公忠体国之举!只是大功告成后,若仍恋栈不去,自会有人弹劾他部将云集,恐有拥兵自重之危。”

  “他奏刘綎为首功,又弹劾其贿赂之罪。这么做,却是让朝廷放心。平播众将听闻此事,又如何能与李化龙一条心?如今他正好去守制,殿下纵要用他,也不能是现在。”

  朱常洛又问:“刘綎呢?”

  “此人是个憨直勇将,陛下若有心掌稳兵权,那就要想方设法保他。”田义语重心长地说道,“还不能与群臣生隙,要讲究法子。”

  经过这些天,田义已经知道嗣君想做一番大事。

  而以田义对如今大明的了解……想做事,离不开兵权。

  大明如今的兵权制度下,不容易。

  朱常洛继续默默地看着面前屏风上的内容。

  却是有点憨,有恩就立刻去报了,还被李化龙反手一卖。

  但焉知不是李化龙对他的保护?

  刘綎做事这么糙,又是诸将功劳之首,人人盯着找他的毛病,而他只懂舞大刀。

  要保他的话,那些文臣恐怕嗅到危险信号,会纷纷拿着律例说事。

  田义提醒他好讲究法子,朱常洛也很快就想到了法子。

  他笑了起来:“平播乃是父皇选用得人。如今父皇病重,不说大赦天下以祈福泽,有功之人又岂能不赏反罚?那岂非有损父皇恩德?”

  田义愣了一下,随后有点感慨:“谁能不为陛下龙体思虑一二呢。”

  天大地大,皇权最大。天子面前,律例又如何?

  如今这个阶段,病瘫在床的皇帝最好用。

  凡事上到为皇帝祈福、积功德的高度,那其他小污点就可以往后稍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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