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寻人,启事

  一阵问长问短之后,“刚醒过来”的朱常洛这回像是不再那么困倦了。

  要王安去给他拿些吃的过来之后,朱常洛这才说道:“原来是皇祖母记挂孙儿。王安,虽然皇祖母应该是歇下了,你还是去一趟慈宁宫。转告一下慈宁宫的掌事,就说我得皇祖母赐经之功,眼下总算是醒了过来,明日一早便去问安。”

  王安出去了,朱常洛喝了一些粥,又用了一些王恭妃让人拿来的点心,这才真心对她说道:“让您担忧了,母妃。”

  “醒来了就好!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真是多亏太后娘娘了……”

  她在那里诚心感谢,朱常洛沉默不语。

  王恭妃也好,王安也好,没有人配合他演戏。

  大热天的,一直捂在被子里,朱常洛倒是真心难受,眼下脸色苍白、疲惫之色不是假的。

  “母妃,儿子既已无大碍,您还是早些安歇吧,别累坏了身子。”

  “等王安回来,再由他守着你。”王恭妃坚决摇头。

  还好这次脉象没有大碍,御医没开什么药。

  要不然,只要是入口的东西,她都得万分当心。

  王安来回跑一趟慈宁宫也需要不少时间,这段时间里,王恭妃只觉得儿子心不在焉。

  那恍惚的眼神让她仍旧担心。

  王安回来之后,她叮嘱了一遍王安,这才患得患失地回去安寝。

  朱常洛不用刻意陪王安说什么话,因此只是一个人坐到了案桌前面。

  王安只见殿下心神不安,脸色在灯火旁忽明忽暗,似乎在思索犹豫着。

  “殿下,不早了……”

  “睡不着。”朱常洛摇了摇头。

  “是怕再做噩梦吗?”王安贴心地问道,而后一本正经,“奴婢在一旁轻声诵着太后娘娘赐下的经文,殿下安歇便是。”

  “我再坐一会,好好想一想。”朱常洛仍旧摇头,“你也很乏了,歇下吧。”

  “奴婢要伺候殿下。”

  朱常洛没再多说什么,就这么坐在那一言不发。

  王安终究是扛不住疲劳,毕竟他也是快四十的人了。

  听到他的呼噜声,朱常洛转头看了过去。

  这出戏,没有告诉任何人。

  装睡的人当然叫不醒,只要他绷得住。

  几套预想的反应里,最终居然是最理想的结果。

  皇帝果然懒得管他,而李太后终究是被他前一段时间讲的梦中所见“极乐盛世”吊起了胃口。

  也不知陈矩是如何禀报的,太后以赐经文的方式来表示了一下关怀。

  接下来……朱常洛要做好明天的各种情况设想了……还得显得更憔悴些。

  所以他此刻的心事重重也是真实的。

  景阳宫后殿里,皇长子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待到五更鼓响过了,王安被朱常洛摇晃着肩膀惊醒了。

  “殿下?”王安揉了揉眼睛之后浑身一激灵,“殿下!您一夜未睡?”

  他看到的朱常洛憔悴不堪,双眼血丝密布,发丝凌乱。

  “梳洗一番,该去问安了。”

  ……

  看皇长子好转之后,又如往常一般前去问安了,魏岗坐在自己单独的房间里犹豫不决。

  昨天半夜里,有人过来悄悄喊醒了他。

  所传递的消息,让魏岗心中惊惧不已,难做决定。

  没想到这么快。

  要做吗?

  魏岗也不傻,这件事做完,恐怕脑袋是必定要搬家的。

  露馅了,他是背锅的。

  成了,他将来也得把秘密带到地底下去。

  可之前那几个换进来的腌臜货,他们还没起到更大的作用,却因为外臣突然妄议宫禁是非被一股脑地处置了。

  虽然都没被杀,也没算赶出宫去,但如今都打发去做贱役了。

  没有那些人,这事就只能由自己来做。

  魏岗并不想做。

  外面感受不深,魏岗天天在景阳宫,他最知道如今这位爷已经大不相同了。

  相比于把事情办成了,寄一线希望将来死心塌地安分守己能求得赏个富贵,魏岗更担忧事情转眼被那位爷瞧出端倪、举族抄灭。

  可若是不去做,也必定是先被寻个错处惩治了,然后既可能死得不明不白,又可能祸及家人。

  毕竟自己已经知道了一些谋划。

  看着屋角锁着的那个柜子,魏岗脸上阴晴不定。

  过了好一会,他才决定先拖一拖。

  找找借口便是,这事毕竟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才行。

  那一边,朱常洛去乾清宫时,朱翊钧还没起床。

  他自然是不会见朱常洛的。

  朱常洛又去了坤宁宫,依然是闭门羹。

  皇后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朱常洛又去了慈宁宫,李太后倒是见了他。

  见他模样,知道他一夜没有睡,于是便嘱咐他快些回去补觉,又让王安多诵经文。

  朱常洛数次欲言又止,这模样被李太后留意到了。

  等他告退后,李太后只觉得这孙儿今日心事重重,浑不似之前那几日里口若悬河眉飞色舞。

  一日无话。

  到了黄昏时分,朱翊钧早早去慈宁宫把今日的晨昏定省完成,回来路途之中,却遇到了准备过去问安的朱常洛和王安。

  父子相遇在乾清宫西面,朱常洛自然行礼。

  朱翊钧却有些排斥地退开了一步,警惕地问道:“听母后说,你之前是被魇住了?”

  “回父皇,是的。幸得皇祖母赐经,这才醒转。”

  朱翊钧的目光在他身上扫着:“有母后赐经镇压才醒转?”

  “……是昨夜亥时才醒的。”朱常洛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只如此回答。

  “哼!平日里少耍弄些心机,心性纯善坦荡又怎会被邪物侵身?”

  “儿子记住了。”

  朱常洛平静地回答,看着朱翊钧的眼神也很平淡。

  邪物侵身?呵。

  这种眼神让朱翊钧很不舒服,仿佛已经被他料中心里所想一样,又有些不值一哂的意味。

  “去吧!”

  朱翊钧挥了挥手,御辇错开。

  本来是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的,但见这儿子一旁行礼已经低下了头,朱翊钧又偏头望去。

  这时朱常洛又已经直起了身子,正望着他。

  朱翊钧心头微愠,这礼也行得忒随意了。

  再没走进步,又听得身后已经响起渐远的脚步。

  朱翊钧回头看去,果然是那小子已经转身往慈宁宫走去。

  竟不是好生行着礼等自己远离!

  果然大有可能是真的沾染邪祟了,要不然岂会如此乖张无礼?

  怀着心事,与皇贵妃母子一同用着晚膳时,忽然听得慈庆宫掌事太监来请,说是奉太后娘娘懿旨,有要事请皇帝移驾相商。

  朱翊钧大为意外。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太后主动叫过去说有要事了,而且看起来还挺急。

  一时之间,朱翊钧没有多想,立刻就动了身。

  等到上了御辇,他才忽然想起来:如果有什么要事急事,之前他去问安蒙了召见时怎么不说?

  是那小子去问安之后!

  “皇长子还在慈宁宫?”朱翊钧开了口。

  “回陛下,是。”

  听到这回答,朱翊钧垮起個脸。

  病刚好,又在闹腾什么?难道邪物作祟狂性大发了?

  “慈宁宫内可有异样?”

  “回陛下,没有。”李太后宫里的老太监有点奇怪皇帝为什么这么问。

  朱翊钧不再多话,脸上阴晴不定地坐在御辇上。

  翊坤宫距离慈宁宫倒不算远,进了宫门之后,只见那老太监在前面引路:“陛下,在佛堂。”

  朱翊钧更奇怪,同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佛堂之中,菩萨面前,想必纵然有什么邪祟也不敢放肆。

  到了佛堂之中,那逆子果然在,而且跪在菩萨面前,李太后则坐在一旁,捻着佛珠低声吟诵。

  她的脸上,也有惊疑不定,还带着浓重的忧虑。

  “母后,唤皇儿前来,是有何要事?”

  李太后睁开了眼睛,先看了看那边跪着的朱常洛,而后才看向朱翊钧,又对其他人吩咐道:“你们退下吧,佛堂左右,不要留人。”

  “是。”

  朱翊钧眉头微蹙,这是屏退奴婢、让人不要听的意思。

  看了看朱常洛的背影,他心里打起鼓来:莫非母后要说的是有关立储的事?

  这逆子又进了什么谗言?

  没想到李太后却从旁边拿起一张纸来:“这三人,皇帝听说过吗?”

  朱翊钧疑惑地接过来,入眼有些熟悉。

  这不正是那逆子临摹自己笔法的笔迹吗?

  上面写着三个人的名字和籍贯。

  徐光启,南直隶松江府人氏。

  袁崇焕,广东广州府东莞县人氏。

  卢象升,南直隶常州府人氏。

  他没听说过这三个名字。

  “母后,这三人是?”朱翊钧莫名其妙地问。

  “皇帝知道这三人吗?”李太后盯着他,目光极其锐利。

  朱翊钧被看得有点心里发毛,摇了摇头。

  李太后缓缓地点了点头,而后说出让朱翊钧浑身一震的话。

  “那便好!既然如此,还请皇帝安排口风严、懂规矩的奴婢派人暗中寻访此三人。有名有姓有籍贯,应当不难找。在查得确有此三人之前,常洛先移居慈庆宫斋戒礼佛,进学延后再办。外臣若有疑,我自会发一道懿旨,言明是本宫意思!”

  语气态度,俨然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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