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王景安

  福威镖局的宅院外松内紧,越往里走越显幽深肃穆。王景安身为镖局的总镖头兼大掌柜,就住在最深处。

  “三爷,总镖头在里面等您。”

  领路的杂役停在拱门前。

  这是一处独立的院子,院门上刻着“扶云居”三字。陈泽打量一眼就踏进院门,迎面是一处凉亭、花圃。

  “三色堇。”

  他认出院子里种的花。

  王景安不在院里,陈泽走向前方的古朴楼宇。只见大殿巍峨,中间立着一尊雕像,一人正在焚香礼拜。

  那雕像是一名眉宇轩昂的青年,身穿金甲,手执长刀,胯下骑着恶蛟,眼神炽烈,透着天下大义。

  陈泽并不认识,但是记忆深处却自然涌出一个名字——武祖。

  这是源自赵德发的本能认知。

  文拜文圣,武拜武祖。

  雕像下方的男子很是虔诚,他穿一套青色长衫,身材修长,低声祷念数句,小心将手里的香插在铜炉里。

  “你来了。”

  就在陈泽打量的时候,他转过身,露出威严的面容。他约莫五十岁,皮肤呈古铜色,脸型方中带圆,但不显大;眉骨、颧骨宛如刀削,轮廓森严。

  他的额头镌刻些许皱纹,两鬓夹杂着银丝,但是眼里神光湛湛,全身不怒自威,令人禁不住心生畏怯。

  但是陈泽目光与之对撞,平静无波,不卑不亢道:“参见总镖头。”

  他们不像宗门只以“师徒”相称,当值的时候也会称职务。

  “免礼,喝茶。”

  他大马金刀地往上首一坐。

  “是。”

  陈泽躬身抱拳,在下首落座。

  这是他重活以来第一次见这位总镖头,心里有好奇也有忐忑。

  好奇在这位统领镖局的是什么样的人,忐忑在五娘的事该做了断了,可赵德发过往的形象在对方眼里极差。

  “刚刚镇守所递来卷宗,你五娘的案子结了。”王景安开口道,“说说罢。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杀五娘?”

  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

  他竟然直奔主题,陈泽意识到这位便宜师父远比预想中难对付。

  “总镖头,五娘不是赵某杀的。”

  陈泽拿出“真诚”必杀技,实话实说,“昨天镇守所审我时,我已经与黄捕头交代清楚。五娘只有发簪散落荒郊,想必是遇到了歹人甚至……妖魔!”

  “与我并无……”

  “杀得好!”

  王景安突然说道。

  “?”

  陈泽发懵,总镖头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啊?什么杀得好?人真不是我赵德发杀的!相反我是被杀的那个啊!

  “自己看。”

  王景安随手丢来一份文书。

  陈泽下意识地接住,只见封面上写着“镇守所”印记,正是关于五娘的卷宗。他疑惑地翻开,查阅内容。

  很快,他就眉头一蹙。

  里面写的并不复杂,是说五娘死于妖魔之手,已经查证确凿,镇守所已经安排加强巡守,追查妖魔踪迹。

  而且其内给出猜测,这只妖魔应该只是路过播仙镇,属于妖魔分类里的游荡者,现在大概率已经走远。

  其言辞恳切、逻辑分明、证据确凿,令陈泽都险些信以为真。

  “你信么?”

  王景安却突然冷笑道,“镇守所与播仙镇黄家沆瀣一气,怎么可能放弃这绝佳的构陷我福威镖局的机会?”

  “无论是勾结妖魔,还是欺师灭祖,亦或密谋叛乱,只要有你这位总镖头的三弟子做证,就能办成铁案!”

  “覆灭我镖局也只在顷刻之间!”

  “可是……”

  “他们竟然结案了!”

  “呵呵,你还是太稚嫩。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殊不知漏洞百出。在我这等有心人面前,更如脱裤遮腚。”

  陈泽冷汗淋漓。

  他终于明白自己心里的那份忐忑来源于哪里了,这位便宜师父绝非庸才,而是洞若观火,将全镇纳入眼底。

  他本以为借黄禹的把柄,逼他结案,就能消除自己的嫌疑。谁知王景安自他入门以来,就没一句在预料里。

  这岂止是难对付,简直是天灾。

  按照前世的PUA理论,当被P者完全落处下风,这种时候只有一句话能够扳回平衡。因此陈泽抬起头。

  “师父以为真相如何?”

  正要训责的王景安语气一滞,待他缓过两息,才道:“五娘本就是黄家安排的棋子,我一年前就知道了。”

  陈泽霎时间凝住眼眸。

  五娘竟然是黄家的棋子?是黄家安插在王景安身边的眼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可是黄家没想到,意图诬陷五娘是妖魔,殊不知她真是妖魔。

  一切阴差阳错,又回归原点。

  “难怪师父说杀得好。”

  他轻叹道。

  “好,亦不好。”

  谁知王景安又摇头道,“据我所知,黄家正在谋划一件大事。原本有五娘在侧,我还可以放出一些假消息误导他们。现在我就只能看着、等着了。”

  五娘是黄家的棋子,也是他的棋子。

  陈泽有所明悟。

  “是我坏了大事。”

  他赧然道。

  “倒也不算大事。一个女人而已,死就死了。只是我没想到,孙鹏那个蠢货会想到报案,自投黄家罗网。”

  王景安嗤笑,“我更没想到,你能从你五娘的石榴裙里钻出来。”

  他早察觉到五娘对赵德发暗送秋波,居心叵测,本以为赵德发这个粗鄙武夫会上当,甚至死于五娘裙下。

  没想到他竟回来了。

  而死的反而是那個女人。

  这令他刮目相看。

  “我听说你收了陆耗子的心,答应替他过考察?为此还与伱二师兄起冲突,两次比武赢他?且胜而未伤?”

  王景安又问。

  陈泽凛然,不敢再糊弄他。

  “是。”

  “那镇守所的结案是怎么回事?”

  “启禀师父,黄禹有把柄在我手里,用以相逼,他不得不妥协。”

  “哦?五娘尸首在哪?”

  “毁尸灭迹,无人可查。”

  “你做得倒是妥善!”

  “都是师父教得好。”

  两人一问一答,形成某种默契。

  但是很奇怪,陈泽明明将杀五娘的事认下来,王景安却无责难。

  相反倒像是师父调教徒弟。

  “赵德发啊赵德发!”

  到最后,王景安抚掌而笑,“你可真有意思。收陆辰,胜孙鹏,退黄禹,令镖局人心畏惧,又人心向拢。”

  “运以勇智,挟以癖弱。知进退,轻荣辱。”他长身而起,目如猛虎,“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睿智英勇了?”

  “你……”

  “还是我的好徒儿——赵德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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