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风微微吹拂,小船从鼋荡摇到分湖,顺风顺水只用了大半个时辰。
元末铁笛道人曾作《游分湖记》,说“湖东西广袤八里,南北如之,湖分而半,一属嘉禾,一属姑苏,故名分湖云。”
鼋荡水面平阔,分湖狭长清丽,分湖的连天碧水如滴翠的碧玉簪一般,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想必叶三姑娘是个灵透秀丽的小姑娘,所以月亭才一见倾心,诚心诚意出了厚礼求娶。
分湖流进叶家塘,水面开始变窄,在唐宋时期,苏州的水道东西向的叫塘,南北向的叫浦,叶家塘还保留着古老的叫法,是一条长长窄窄的河流。
前行了数里路,蒋家第一条船停了下来,靠在沿河的水桥,船夫上了水桥,朝水桥旁边的大柳树上系上缆绳。
后面两条船也停靠在水桥,只见水桥前站着个老汉,瞧他穿着打扮,应该是个仆役。
月亭的奶公老宋上次送小盘也来过,认出来是叶府的老仆兴叔。
兴叔上前给蒋姑爷见礼,月亭吩咐小厮将两条船上的大盘聘礼先搬上驳岸。
奶公老宋犯了愁,叶亲家竟只派了个老仆来接,上回送小盘,一共是三担礼,老宋与两个小厮一人一担,这回少说也有七八担物事,其中火腿就有好多只,须得两个人抬。
于是老宋安排了一下人手,起码得来回两次才搬得完。
王恒自告奋勇留在水桥上看好物事,小才陪着月亭先去叶家坐席。
叶家离水桥似乎也不很近,远远听到放炮仗的声音,又过了一盏茶光景,老宋他们三个才回到水边,如此来回了两次,聘礼才搬好。
老宋让船家在水桥边歇着,便与王恒朝叶家走去。
远远望见叶家宅邸,送聘礼的大喜日子,叶家这样的进士门第,在乡间必定是大户,却似乎并不怎么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叶家宅子是个三进的宅院,黛青色的飞檐上长着有年头的万年青,门楼上镶嵌着松鹤延年的砖雕,述说着曾经的气度不凡。
此外,便一无可看之处。
叶家宅院之粗陋,是王恒与小才料想不到的,比之乡间富农还远不如。
按照吴江习俗,贵客临门先敬糖汤茶,月亭的岳丈叶天蓼便来先陪着坐了坐,叶天蓼四旬开外的年纪,正当壮年,前年辞了官,从帝京回到分湖老宅赋闲在家。
叶天蓼有三女一子,长女次女都已经出嫁,幼子才三四岁,月亭所聘的三姑娘,闺名叫做芳雪,在吴江的闺秀之中著有才名。
叶天蓼身着葛布袍子,相貌很不俗,面容却很清减,似乎大病初愈。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因天气还有些热,王才与王恒都着着熟罗袍子,月亭是新姑爷,更是穿着上等的湖绸长袍,戴着玉冠,相比蒋家人的装扮,叶天蓼的衣着显得太寒碜了。
月亭跟他岳丈介绍了一下王氏弟兄,虽则他们现在都算作小辈,叶天蓼倒是很热络的寒暄了许久,才按照习俗坐到另外一桌族亲父老的桌上,显然他对月亭这个女婿很满意。
趁着撤茶上酒席的功夫,小才拉着王恒出客堂间门,到天井里透透气。
小才附耳说:“月亭哥的丈人,咋一看,有些病恹恹的,我仔细瞧他,必定是个练家子。”
王恒听他一说,也点头道:“有几分道理,我见他太阳穴鼓鼓的,像是有点内功在身,这倒也奇了,他明明是进士出身的文官。”
俩人在别人宅中,不敢畅言,匆匆几句便回到客堂间吃酒席。
叶家的席面,在乡间也算是简单的,来来回回上菜的只有老仆兴叔一人,在厨下烹制的是兴叔的老妻阿月婶。
小才与王恒面面相觑,叶家寒素到连个厨子也没有。
新姑爷用罢酒水,因回程还有将近两个时辰的水路,便早早告辞回去。
叶家把三姑娘的嫁妆单子给老宋,约好三日之后八月十五午间将三姑娘送至茉花庄,因两家相距甚远,蒋姑爷也不必亲去迎亲,到时辰在茉花庄外河埠头候着便是。
老宋瞄了一眼嫁妆单子,脸色变了变,赶紧递给月亭看,月亭略略瞥了瞥,对老宋道收起来吧。
叶家送客到三艘小船停泊的水桥,启航之后,风平浪静回到茉花庄。
月亭略带歉意道:“我岳丈是个清贫的读书人,家计上头不大用心,中午的席面粗陋了点,慢待了两位。”
小才忙道:“月亭哥说笑了,我自己就是穷苦人家的子弟,我与七兄在书院日日都是吃膳堂的。”
王恒道:“姑娘人品好,模样好,还有才学,可不比家资强百倍。”
这话深合月亭之意,三人一路说笑回到蒋家大宅。
老宋将叶家姑娘的嫁妆单子交给宋婶,宋婶一见之下勃然大怒,气得嘴唇打颤,对月亭道:“大爷,叶家这是在拿咱们当冤大头呢,五百八十两银子的聘礼,她们就陪嫁芦苇田三十亩,金银首饰二十六件,陪送回来八件,几十箱绫罗绸缎换回来六条被子铺盖,为了做亲我还特意去买了两个粗使丫鬟给大奶奶使,怕咱们家的丫鬟不称大奶奶的意,谁成想叶家一个贴身丫鬟都不陪嫁,叶家这算盘也太精了。”
老宋推一推宋婶,道:“大爷让你收着就收着。”
宋婶一拍大腿,道:“怪道媒人盛太太今天不肯一起去,我得找她分说分说。”
到了晚间,宋婶步履轻快地回来,显然相骂得胜归来,但是下聘,嫁妆单子都已成定局,她的这次胜利于事无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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