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恒与母亲阔别一年多,凌氏见他回来,方才脸色好了点。
王恒便问他爹王三老爷在哪个房间,他好进去请安,凌氏苦笑道:“你爹早就躲了出去。”
原来王三老爷回乡前,把不曾生育的姨太太们都遣散了送回母家,洪姨奶奶不肯走,王三老爷也舍不得,便独独留下了洪姨奶奶。
一大家子人回到太仓,连个落脚处也没有,朱夫人收留他们在王衙前住了十来天,便让管家阿根替他们找房子,富丽轩敞的宅子也有,他们却住不起,看来看去选了这所宅子。
俞氏宅子拢共两进,逼仄得很,第一进住了门子这些下人,第二进凌氏住了东厢,大少奶奶住了西厢,王恒其余的兄弟姊妹,都是两三人一间,洪姨奶奶住在东厢房靠边的耳房里,连窗子都没有。
今天早上就没见洪姨奶奶,一大家子吃好米粥,还不见她踪影。
现在王三老爷辞了官,家中不像从前那样奴婢成群了,只凌氏和大少奶奶还有个丫鬟,凌氏让凤姑娘去叫一叫洪姨奶奶。
凤姑娘在耳房门口喊了几声“洪姨奶奶,洪姨奶奶。”
房里没有回音,凤姑娘知洪姨奶奶素日里有些娇样,不以为意道:“太太,想是洪姨奶奶夜里做活做得晚了,早上起不来。”
凌氏勃然大怒,立马叫凤姑娘把洪氏叫起来,给她立个规矩。
凤姑娘强笑道:“太太何必跟她一般见识。”说罢径自走开了。
凌氏见自己的丫鬟都没把她这个太太放在眼里,犯了牛性,气头上一定要发作洪氏,她端着身份不好冲进去拿住洪氏,眼角里瞅见大少奶奶的丫鬟小蝉在一旁剥毛豆,便走到跟前,吩咐道:“小蝉,你去洪姨奶奶房里喊她起来。”
小蝉唬了一跳,抬头见大少奶奶偏不在跟前,只得擦了擦手,走到洪氏的耳房,把门一推,门吱嘎露出一条缝,竟是虚掩着的。
小蝉进屋看过去,洪姨奶奶不见人影,她屋里的摆设不见了大半,几个箱笼摆放得有些乱,打开箱子,都已经见了底。
小蝉转身回来,有些慌乱,一路嚷道:“洪姨奶奶逃走了,洪姨奶奶逃走了。”
听见小蝉喊叫,阖府的女眷都围了过来,洪姨奶奶真的不见踪影了,她们纷纷事后诸葛亮起来。
二妹的生母刘姨奶奶道:“哎呦,我早就知道洪氏待不住的,她可不是咱们娄东人。”
刘姨奶奶眼睛毒,盯着凤姑娘从上看到脚,道:“凤姑娘,你这身衣裳光鲜得紧,银红纱衫子,白杭绢画拖裙子,这身行头年初才从杭州时兴起来,我瞧见洪姨奶奶就有这么一身,怎么到了你手里,啊,难不成是你收了她的东西,偷了太太的钥匙,将她放走。”
“放你娘的屁。”凤姑娘岂是好相与的,一番唇枪舌战,妇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王恒与小才恰在这个时候回到家中。
“七公子,你来评评理。”王恒自从住进了王衙前鹤来书房,得了诰命夫人的信任,家中人等都认为他如今有些出息了,凤姑娘原是凌氏的大丫鬟,自谓在王恒面前有几分体面。
王恒听她们一一述说之后,便不准她们聒噪,他绕着宅子兜了一圈,宅子很小,总共有两个门可以进出。
正门朝南,有个门子看守,传了门子来问,门子称今天一大早开门到现在,进门两个人王恒与小才,出门的只有王三老爷一人,今天没见过洪姨奶奶,更不会买放洪姨奶奶,他是门子,进出人等都是他的责任,放走了主家的妾,他还能保住饭碗吗。
角门开在院子西,没有人看守,白天只用木插销插住,里面的人可以出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晚上关门落匙,钥匙有两把,一把凌氏拿着,另一把在大少奶奶那里。
王恒走进洪姨奶奶那间耳房,仔细打量了一番,心下有了计较,便问凤姑娘:“凤姑娘,你最后一次见到洪姨奶奶,是甚么时候?”
“昨天吃罢夜饭,我和洪姨奶奶一块儿做了会子针线,洪姨奶奶送了这身衣裳给我。”凤姑娘道。
王恒点头,道:“昨夜洪姨奶奶还在,她不可能半夜出门,那会犯了夜禁,大明朝律例,一更三刻敲响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刻敲响晨钟才能开禁通行,所以,洪姨奶奶必然在早上天亮晨钟敲响后才出走。”
王恒问小蝉:“小蝉姑娘,你推门进洪姨奶奶房间时,有没有喊她名字?”
小蝉涨红了脸道:“奴奴不记得了。”
刘姨奶奶插嘴道:“奴在旁边看得真真的,小蝉直接推门进去的。”
王恒又道:“小蝉,洪姨奶奶的箱笼是你打开的?”
“奴见洪姨奶奶人不见了,箱笼又摆放得凌乱,所以,所以打开来看一看。”小蝉忐忑地说,一双眼睛朝大少奶奶望去。
王恒了然道:“小蝉姑娘,你之所以敢门都不敲一下,就推门进去,因为你早就知道,洪姨奶奶人已经走了,那房间我已进去看过,摆设不多,也还属正常,还留着部分衣物,并不是房间搬空了,何以你一见之下,就断定洪姨奶奶逃走了?洪姨奶奶是老爷身边说得上话的要紧人,你竟敢翻她的箱笼,可见你是虚张声势,确实知道她已经走了,那么,小蝉姑娘,就是你拿着大少奶奶的钥匙把她放走的吧?”
“奴,奴。”小蝉支支吾吾的,屈膝跪了下来。
“不关小蝉的事,是我让她开锁放了洪姨奶奶。”大少奶奶站出来道:“洪姨奶奶说,家道艰难,老爷也是同意放走她,让她去谋条生路的,不过碍于面子,不肯公开放妾。”
王恒叫门子去找王三老爷回来,问他要不要报官,王三老爷王顾左右而言他,王恒知大少奶奶说得有七分准,便不提此事。
父母兄弟说了说别后离情,小才的父母仍在府里做事,因俞氏宅狭小局促,他们夫妇在附近赁了两间小屋居住。
马弄街容不下他们两个大小伙子,俩人还是回到了鹤来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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