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乱梦颠倒,晨曦时分,一声清脆的童音真真切切地喊道:“王七哥,快醒醒。”
王恒唬得不轻,胸口砰砰直跳,拉开厚厚的帘幕,目光朝窗闼外扫去,北风大作,雪花飞舞,只见楼下走廊里有个精瘦精瘦七八岁的小娃,身穿大红对襟皮袄,垫着脚尖,向着他西厢房的窗子喊着:“王七哥,快醒醒。”
王恒推开窗户,朝下喊道:“小弟弟,你找我有事吗?”
那小娃口齿甚是伶俐,问道:“你是我云台堂兄的同窗好友王七哥吗?”
王恒道:“我就是紫阳书院的王七郎。”
那小娃听了大喜,道:“王七哥,我是三房的八郎,我这会子就上你屋子来找你。
黄小八动作如风,王恒将将穿好衣裳,走到小客厅,把格子门打开,黄小八飞也似得蹿进来了。
黄小八仰脸瞧瞧王恒,道:“王七哥,你会逮麻雀吗?”
王恒楞了一下挠挠头,他文不成武不就的,身手不大行,老脸一红道:“这个嗯,我没逮过。”
黄小八嘴角一扬,道:“我会啊,我来教你。”说罢拉着王恒的手,就往楼下跑。
楼下的穿堂门后,靠着一架小小的独轮车,黄小八利索地推了就走,过了穿堂来到开阔之处停了下来。
王恒刚想开口询问,黄小八用手指口,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从独轮车上取下一个竹编饭罩,饭罩一头系了根细麻绳,用根小木棍支在雪地上,饭罩半开半合,又在饭罩下的雪地里撒了一把稻米。
此时天光已放亮,不时有群鸟飞来觅食,几只家雀不久发现饭罩下的米粒,一跳一跳钻进饭罩啄食,黄小八稳稳地拽着细麻绳,不慌不忙提了提绳子,小木棍倒地,家雀们都被压在饭罩下了。
黄小八难掩得色,眼光扫一扫王恒。
王恒翘大拇指夸道:“有一套啊。”
黄小八故作谦逊之色,道:“其实不算啥,大冬天的又下雪,小鸟们饿着,我撒了些稻米,作了个顶好的陷阱,小鸟们哪里逃得掉。”
说着,把绳子一甩,提起饭罩往独轮车上一扔,被罩住的家雀们惊惧万分,竟然忘记立时逃脱,过了一晌,才扑楞楞飞走。
黄小八意犹未尽,对着天空喊道:“小鸟啊小鸟,下次别掉陷阱里了,也就是我,跟你们逗着玩,落到别人家手里,你们就被清蒸红烧了。”他说完,跟王恒摆摆手,推着独轮车一溜烟走了。
王恒楞在当地,等黄小八走得无影无踪了,还在惊疑不定,这娃娃,大清早叫醒他,难不成就是要说这几句话给他听。
陷阱是甚么意思?万户庄是个大陷阱?黄小八只是个孩童,又与他素不相识,如果是故意传话,必然有大人交代他,那人是谁?
怅立许久,又想起内院那个奇怪的婢女,万户庄里疑云密布,与云台兄既然已经幽冥两隔,万户庄里黄永宁与黄二老爷相争的事端左右不与他相干,王恒暗暗下定决心,等大雪稍霁,即刻去西山码头看看客船有没有恢复通行。
前厅传来丝竹乐声,今天的道场又开始了,王恒寻思先去给云台兄神主位拜几拜,方了了心事,可以圆满离开。
王恒来到雕花厅时,辰光尚早,离中午饭晌还有老长空歇,黄氏族亲那一班老头一个都还没来,就连做道场的三名道人,也才只到了两位。
王恒双膝跪下在蒲团上拜了三拜,心中正心诚意祷告:“云台兄,你虽则家财万贯,族中虎狼环伺,怕是一日不得称心如意,如今仙逝,只盼你投个好胎,来世福慧双全。
又点香双掌合十,只见香烟袅袅,眼前浮现出两人交往的点点滴滴,不由伤怀。
黄家没有正主儿在,道士吹奏得有气无力,不时停下来歇歇,另外一名道士不知甚么时候悄悄来了,猫在火炉边懒洋洋烤火。
日近正午时,黄家族亲渐渐聚集在雕花厅,黄五太爷见长房姑爷黄永宁没在雕花厅应承族老,心里很不自在,他把紫铜手炉放在八仙台,环顾四周,只见管事的严伯也不在,便高声问小厮道:“老严呢?他如今也拿大了,怎么不在跟前伺候。”
五太爷要挑黄永宁的理,毕竟碍着面子,只能发作严伯。
“姑爷有要紧事体差遣严伯出庄了,五太爷只管吩咐小的便是,都交代给了咱们哥几个。”小厮笑着应承道。
“哼。”黄五太爷鼻孔出气,不再言语,握起手炉抬脚去饭厅吃席面。
王恒听说严伯出庄了,不禁讶然,这样的大雪天,有甚么要紧事要出去办呢?
他刚想去找黄永宁絮叨絮叨,又暗道早上才下了决心不要多管闲事,黄家人多是非多,既然黄永宁没有招他一起午饭,想必是有事,他无意与黄家这些老少爷们吃席应酬,便又回到云台兄平时用饭的偏厅,自有仆妇刘妈摆好饭服侍。
日长无事,便和刘妈闲聊了几句,涉及主家的事,刘妈被调教得很好,嘴巴相当紧,至于谈点别的事,刘妈则是个体贴的下仆,她见王恒困在万户庄里无所事事,好心地提醒他,其实庄子里有个公共的藏书楼叫闲云楼,对族中子弟开放,以王恒是黄云台同窗好友的身份,完全可以去借阅书册。据说,藏书还很丰富,较之东楼黄云台父亲两峰公的书房那样空落落的藏书架,以刘妈的见识,闲云楼的藏书要足足多上几十架不止。
王恒谢了刘妈的好意,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可以消磨时光,然而王恒想起西厢房也有一部分藏书,这样的大雪天,还是在室内烤火来得舒坦,倘若是在书院里,避免师生冻伤,大致也会停课几天,让他们在斋室自修。
午后雪色没有收霁的趋势,西厢房里火炉烧得旺旺的,王恒昨夜没有睡好,正好拥被高眠。
手倦抛书午梦长,王恒悠悠醒来,觉得四周静得不寻常,就连前厅做道场的丝竹声都听不见了。他去找刘妈沏一壶花茶,发现怎么也找不到刘妈,不仅如此,整个东楼的仆役都换了陌生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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