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下雪天留客天

  老汉说的是西山土话,很难懂,王恒不过在西山呆了几天,端详一下,竟猜出了大半,不由忐忑不安。

  王恒同炳生双目对视,炳生察言观色知他心意,转身向老汉问道:“你这里客船啥时候再开?”

  老汉走到门口,搓了搓手,缩着后背,仰天瞧了瞧,摇头道:“这天色,昏沉沉的,依我老汉看来,今天大雪泰半不停,怕是夜里还要落大,三五天内是不会通船了。”

  王恒心中沮丧,一时踌躇无语。看样子得耽误几天课,不知道小才会不会帮他去院长那里告个假。

  炳生却笑道:“七公子,下雪天留客天,咱们赶紧回庄子吧。”

  王恒思忱片刻,怔怔道:“你将我送到镇上客栈,我来回也近些,日日来瞧一瞧有没有开船。”

  炳生满脸堆笑道:“公子爷是城里的读书人,您哪知道乡下地方野店是甚么样,腌臜得很,别传上一头的跳蚤可费事,再者说,要放七公子去住店,回头咱们姑爷知道了,可不得怪小人不会办事嘛。”

  炳生利索地驾着车停在王恒面前,王恒没奈何只得再次登上马车,他深知家中没有入息,读书全靠族人帮衬,用一文少一文,素日里花销极其俭省,住店恐怕抛费不少。

  炳生飞起一鞭,回头道:“公子爷这就对了,西山岛刮大风下大雨发洪水都不开船,乡下渡口本小利薄,它担不起人命官司,不定甚么时候能发船呢。”

  回程天光愈发如晦,来时的车辙印已经被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

  王恒有些担心马蹄打滑,但一想此时才刚积雪,不是融雪时分,炳生又是一派泰然,也便放下心来。

  王恒忽然想起一桩事体,问道:“炳生,你们庄上人的口音怎得跟西山土话不大一样?听上去和北方官话差不离。”

  炳生张口说话,却被一股冷气呛着,清清嗓子道:“公子爷有所不知,咱们本就是中原人,宋朝末年天下大乱,祖宗追随着三位老庄主避难来的西山。”

  王恒讶然道:“万户庄曾经有三位庄主?”

  “公子爷不是去过进山溪口的三英桥,这条桥就是三位老庄主筹资造的。”

  三英桥竟是这样的来历,见证着一段历史,难怪万户庄的坞堡样式,跟一般江南村落迥然不同。

  “黄庄主仁义过人,刘庄主武功盖世,冯庄主智谋无双,靠着他们经营,咱们庄子几千里迁徙毫发无损,还占着这么个膏腴之地繁衍生息。”炳生一副无限神往的模样:“我们庄户人家的子弟都是听着他们的英雄往事长大的。”

  王恒回忆起在庄子上的几日,没有人提起过庄主,似乎有一种感觉,万户庄的主家就是黄家,黄氏的大家长实际上即为黄二老爷,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们庄上现任庄主是谁?”王恒忍不住好奇问道。

  炳生楞了楞,吞吞吐吐道:“这二三十年,咱们一直没有个名正言顺的庄主,黄家几房各自为政,倘若大爷这两年能顺利接管产业,娶妻生子,那么无疑由他接任庄主,可是。。。。。。”

  王恒喃喃自语道:“可是他失踪了,十有八九已经不幸身亡了。”

  话锋一转,心中一动,问道:“刘庄主,冯庄主的后代呢?他们中如果有佼佼者,岂不是也有资格当庄主?”

  炳生挠了挠头,半晌道:“听说祖先们在西山岛定居后,过了一二代人刘家冯家就搬走了,现在早就不知下落,我家是黄家的部曲,世代侍奉的黄家,和他们没有来往。”

  是呀,安享太平日久,即便亲如兄弟,隔了一二代后,也不会如当初那么亲密无间了。

  说了一会儿话,辰光过得飞快。紧赶慢赶,天际还有一丝亮光时经过了涵村野店,两人均松一口气,万户庄已是在望。

  王恒注意到山坡路雪地上有两条深深的车辙,似乎是牛车的车辙印,按照它的清晰度来推测,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时辰,这两条车辙,跟王恒的马车路线一致,一直通向万户庄门楼。

  这么大的雪,一路上几乎没有人影出没,是甚么人冒雪来造访万户庄?

  马车进了门楼,又驶了一段,停在长房居住的东楼。

  炳生甩镫下马,王恒刚下车,管事老严就迎上来,叫刘妈伺候着去西厢房休憩一下,换身干净的袍子。

  浪费了一个白天的光景,坐车又弄得浑身酸疼,王恒一屁股坐下就起不来了。

  休憩了一盏茶功夫,管事老严来相请,姑爷黄永宁在内堂设宴,给王恒接风,请王七公子随他同去。

  既然在别人家里作客,讲究个客随主便,王恒即便觉得累瘫了,也不好不去赴宴。

  穿过垂花门,进了内院,黄永宁在他起居的偏房外候着,显得很欢喜,笑道:“这也是上天的缘分,七公子安心在庄上住几日,咱们亲近亲近。”

  王恒本以为与黄永宁的交集已经结束,心中未尝不以为是个路人,去而复返,倒有些讪讪的,一番见礼后有些神思恍惚。幸而肚子饿得很,专心吃饭,也就无暇顾及其他了。

  王恒遥遥听到一阵鼓乐声,心想这山脚下的庄子上,也不是临街住家,哪来乐声,况且又是冰天雪地琉璃世界,不禁疑窦丛生,抬眼用询问的目光朝黄永宁望去。

  黄永宁报以一个会心的表情,道:“请了一班道士做三天道场,下午刚到,方妈妈说云台下落不明,打个平安大醮是最适宜的,祈福消灾,该超度的能得超度,该平安的能获平安,我觉得也挺对。”

  王恒顿时了悟,万户庄门楼前雪地上的车辙印,就是接道士的车马留下来的。

  撤了酒席,又留着说了会儿话,丫鬟泡了盏清茶奉上,放下了黄永宁的一盏,来到王恒身旁一侧,此刻她正好背对黄永宁,丫鬟忽然将茶盘连同茶盏用手旋转一圈,然后眼睛瞪大瞧着王恒,又瞧瞧茶盘,似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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