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朝奉连忙道:“都听大先生的,必要报官以证我的清白。”
大朝奉派人带着画有符咒的麻纸,去吴县县衙报官,做买卖的人,信奉和气生财,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惊动官府的,可这一大笔损失,不报官没法跟东家交代。
吴县县衙的人反应出奇得快,当日便有个柳老公差前来盘问,他问得很细,当画的少年身形举止穿着,一一记录在案,那日在场的几人,绞尽脑汁回忆,直到问不出甚么。
公差老柳告诉隆兴当的人,他怀疑那少年是二十多年前被朝廷剿灭的白鸢教妖人的余孽,如果当铺有人寻得到那少年的下落,务必先要去县衙报告他,再去抓捕。
隆兴当的东家伙计,只信服赵公元帅,平日近在咫尺的神仙观亦不进去的,哪里晓得甚么教甚么宗,听了唯有两股战战。
公差老柳在吴县县衙当差已达三十年之久,于缉捕上是一把好手,吴县知县娄县尊颇为倚重。前一阵通判大人的侄女瞿三姑娘白日撞鬼现场发现的纸鸢,便是老柳认出是早先白鸢教妖人的,这回隆兴典当报案收到不明符咒,也是老柳接的案子,他觉得似曾相识,翻出几十年前的旧档,赫然正是白鸢教的符咒。
因老柳经验丰富、办事老道,娄县尊便将两桩案件交由老柳一并处理。
老柳在缉捕厅里理了一番头绪,手头几乎没有线索,只能从麻纸着手。
文庙慧生纸行,乃是城南最大的纸行,掌柜的认出隆兴当的物证麻纸,是一种叫做杨村麻纸的,这种麻纸并不用于写字,一般都是裱糊窗户之类,有时也用作包裹糖果糕饼,优点是拉扯不断耐搓揉。
杨村麻纸的销量不算很大,在苏州城里便是由慧生纸行独家经销,然而要理清它的去处,却并不容易。
老柳从掌柜的账本上摘抄了近二三年来进货的商铺和小贩,发现名单实在有点太长了,一家家跑去调查太繁琐,也未见得会有突破,只得先回衙门,翻出旧档找找线索。
衙门中的旧档是他师傅留下来的,当年老柳跟着师傅缉捕过几次白鸢教妖人,但他当时只是个毛头小子奉命当差,案情了解得不深,之后白鸢教覆灭,案档自然也被束之高阁了。
旧案卷记录着白鸢教联络的据点,是定慧寺双塔旁边的一个梨膏糖店,白鸢教密谋杀官造反,策应教主举事,因有人告密,一干人犯都被官府拿获,按律判决,唯独开梨膏糖店的联络人逃遁了。
老柳发现,慧生纸行抄录的进货商户名单中就有两家梨膏糖商店,决定先去这两家店探一探。他叫上徒弟,让慧生纸行的掌柜派个认识这两家店的伙计带个路。
第一家离吴县县衙很近,长春巷娄氏梨膏糖铺,两开间的铺子,算得上很大很宽敞,店里还有个郎中坐堂,说是糖铺子,其实还卖一些药材食材,店里人来人往的,瞧着买卖很兴隆。
老柳冷眼里看着,铺子里包裹梨膏糖的,的确跟杨村麻纸很相像。
糖铺的掌柜见一行人杵在店门口不知何故,他跟纸行的伙计相熟,断定他们不是来捣乱的,便上前来招呼,将他们请到铺子内间。
老柳开门见山,说了一下来意,一边留神看掌柜的表现,糖铺掌柜听说是县衙办差,倒未见得惊慌,连道“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他东家是娄知县的本家,这铺子便是娄氏族里的产业。
老柳查案抓捕的是白鸢教妖人,听说是娄氏的本钱,心道这趟怕是白跑了。
便循例问了问杨村麻纸的进出情况,掌柜道他半年派伙计去慧生纸行进一次货,拿回来就自己收起来了,他们糖铺子本小利薄,一般人买个一块两块糖,都还舍不得给纸包扎,夜里关店都要按卖出货物盘结存,被人盗用的可能不大。
店里的伙计一个是他妻舅,另一个是吴县老乡邻,都是城里老户。
老柳觉着这家铺子没啥疑点,嘱咐掌柜这关乎一桩要案,倘若有甚么异常去县衙找他,便急着去第二家探访。
第二家铺子在马医科巷,带路的纸行伙计望不见绸布店招,不禁有些迟疑,兜了一圈才确定在废园的尽头,一个小小的门脸,排门关得紧紧的,屋檐底下搁着一个破旧的石香炉,更显出破败的气息。
纸行伙计去敲门,灰尘扑扑沾了满手,心下更是讶异。
老柳见纸行伙计喊了半日也无人应门,知有些蹊跷,于是叫住了伙计,索性去找此地的甲长问个缘由。
此间的俞甲长四十来岁,对地头很熟,问起施家梨膏糖铺子,他马上接上了话,这几日铺子没开张,开店的施家父女回乡筹备冬至祭了。
“施家父女回乡是多久之前?”老柳问道。
俞甲长略顿一顿,道:“似乎是七日前,我是听洗衣的刘娘子说的,她三日来我宅上一次,听说后她来过两次。”
老柳闻听七日前,心中登时一跳,问道:“施家父女是甚么来历?”
俞甲长斟酌一番道:“施家就是本地土著,自我当上甲长也有小二十年了,衙门里征税征丁壮,名册上年年都有施家。老施说的回乡怕是回几代之前的祖籍,施家父女虽是开店,其实为人都有些木讷少言,他家娘子去得早,也没有当家主妇出来唠唠家常,细想起来还真对他们家没啥了解,也许洗衣裳的刘娘子跟他们熟悉些。”
刘娘子的家在施家梨膏糖铺子斜对过的小巷子里,这个巷子的房屋低矮,道路坑洼,墙壁被雨水浸泡过后一团团的黑霉。
住家一望可知是些贩夫走卒之流的粗人,刘娘子赁着这其中的一楼一底。
“老施?”刘娘子有些吃惊,转头看见俞甲长,听讲是官府办案,便道:“七天前,老施叫奴这一二个月不必去洗衣裳了,他们隔日回乡祭祖,从前听说过他们的祖上是从江西来苏州的,苏州到江西,一来一去,可不得一二个月。”
老柳问道:“施家可是此地的老户?”
刘娘子笑道:“差大爷算是问着人了,旁人瞧着老施衣着寒酸,再猜不到是从前施园的孙少爷,我刚嫁到这条街时,听家里的死鬼说早先这一整条街的房子都是施家的,施家如今虽说败落了,比街坊们还是强,家里头嚼用还富裕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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