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夜长成十几岁的少年后,反复唤醒过隐奇最初的回忆,温暖的记忆,一丝丝归来,又一丝丝被骨血殷红的画面,撕成粉末。
后来的隐奇,浑身上下除了漠然,就是怨恨。
或许白龙神一世的影响强烈,或许这就是隐奇命运的轨迹,他因父亲的所作所为,逐渐唤醒了心中的恶性,厌恶一切。
如果失去了爱的感受,那么恨也是一种证明活着的动力,他想到了毁灭。
他没有的,世人也不能拥有。
今生那副正经虚高的样子下面,隐藏着一颗陨灭世事的心。
每一个傀儡娃娃,都沾满隐奇的心血,她们带着“失去”之情,眼中充斥着麻木不仁,伴随毁灭被称之为“爱情”的信念。
降临人间。
“有一种东西,叫做趋利避害。那是世俗人最喜欢的,蜜糖。”今生的隐奇,汲取了东方智慧。
他知道何为反其道而行之,如同依薇所说的故事,命运是需要直面的。
越规避,爆发起来的时候,越不可逆。
趋利避害,糖中砒霜。
画面继续沉浸在前世。
没想到,后来女儿若萨拉发现了这处地窖,在地窖中找到了抱着膝盖,坐于角落的弟弟…西夜。
那时,他身边只有一方小小的透气窗,大部分在地下,三分之一在地面,透进来的月色,血红。
流淌着冥魔族的血液,西夜和当初的少年一般,浅浅展露体内的能量。
毕竟是隐奇的子嗣,对于冥魔难以抗拒,他的一切,对她来说是足以摄魄的。
央求父亲带他出去,也成了必然。
隐奇深感不安,害怕女儿因此不受自己的控制,于是将西夜身上夺人心魄的能量取出,做成一圈黑色的项链,戴在若萨拉身上。
这抹能量足以弥留几世,在依薇见到修行人的时候,被一眼洞穿,所以为她做了个法器,成为了今生的戒指。
…
画面至此,也就结束了。
虞初讶异无比。
正当她懵圈的时候,依薇啊了一声。
“好烫啊!”
“什么烫?”虞初这么问着,但目光不自觉看向那枚尾戒。
奇异的一幕,它竟然在散发出惊人的血红,正如那晚,若萨拉见到西夜时,窗外的红月。
依薇的小指几乎要被灼伤,她慌忙取下戒指,扔在桌上…
呼——
周围裂缝骤然而起,耳畔传来呼吸声,似乎在对虞初表示谢意,又对依薇道别。
“我该回去了。”多么鬼魅的嗓音。
一道带着紫黑之气的冥魔之魂,穿过背后仕女立柱,消失于无形。
另一边,一双被缪斯亲吻过的手,正放在古老的钢琴上,演奏着跌宕起伏的旋律,这首曲子,是早被埋没于时间尘埃中的———《地狱序曲》。
每一键琴弦,都仿若在吟诵着诗歌:“我的生活,曾是一场盛宴,宴席上,所有心都敞开,所有酒都流淌……
我终于让一切人类希望在我的精神里灰飞烟灭。我如猛兽般无声地跃起,将所有欢乐一把掐死。
我叫来刽子手,为了在临死之际咬住他们的枪托。我召来种种灾祸,为了将自己闷死在沙与血中。
我记得,我曾是神明,不幸的是,我曾是神明,最后却躺在污泥浊水中,在罪恶的空气里,企图将自己的晾干,对疯狂耍出种种花招。”
好像在宣读着,隐奇的一生,到了最精彩的时刻,戛然而止。
觋夜自然的放下手,看向落地窗畔,飘飘扬扬的窗帘,他静默不语。没有人可以读出他真正的心声。
那道紫黑色的冥魔之能,恰恰站在窗帘边,见到那双直视自己的眼眸,便显现出具体的形态来。
他已经运用依薇之力,生长成了一道真正的魂魄,此时他也在观察着觋夜,看看这位脸上尚且有稚嫩的年轻人,是否真的是自己,是否还有能力,主宰自己。
【注】(人的某些强烈的魂魄,譬如魔魂、巫魂,可以独立游走,尤其感受到主体、本元,已经无法驾驭自我时,容易背离出走。)
他想找出丝毫破绽,却只在觋夜身上,看到了令他笃定的沉静,以及可以任意调遣的,狂热的力量。
于是心甘情愿,走向坐在琴键旁的人,融入他身,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深深沉浸于他的内部,将自己献祭作为灵魂一隅,与之共鸣。
钢琴曲得以继续。
激昂高亢,华丽悠扬,两者之间的衔接,在此刻猛然而生,流畅不已。
觋夜从来不怕等待,不担心落寞,更不畏惧每一个寂寥的暗夜,只是那颗蛰伏已久的心,在期待每一个回归的瞬间。
他闭上眼,任由紫黑色的异能,在血脉中流动。
他怎会不知,完整,才能演奏出最饱满的律动。
当隐奇为世俗物质所趋,为了他心底那份“真实”,要在现实掀起狂潮而激动不已时,他的皮囊也在岁月的蚕食中,一点点老去。
他的骨络血肉,以及思绪被美食、色欲、金钱迷蚀,沉沦于自己创造的业海,亲手毁了曾经那段绮丽的爱情。
而觋夜,却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在一次次痛彻心扉,一次次诱惑,一次次因为身为一具灵魂,甚至可能因此丧失爱的权利,因此完全失去与这个世界的链接,因此被所有人遗忘中,坚定的隐没于没有色彩的废墟里。
一次次赴死之后,勇敢的重生。
他抛开所谓肉身的欢愉,剥离了那可怜的苍白的真实,所谓看得见摸的着的一切,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是需求。
他,选择了不朽。
“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琴声落幕。
属于灵魂的时代,才刚开始崛生。
…
回归现实,依薇缓了半天。
“还疼着么?”虞初起身,走到她身边观摩。
她那骨骼突兀的小指上,居然真的有一圈浅浅的烙痕,仿佛刚触及火焰中心。
“要不擦点云Nan白药吧,我刚好到了一瓶,我们回去拿。”虞初见状,大脑嗡嗡的。
观象竟然再次影响了现实,而且效果如此显著。
“我没事…”依薇从恍惚中抽离。
顾不上指间火辣辣的感觉,她慌忙拿起被冷落在桌上的戒指。
宝石戒面,成了光秃秃的灰暗,再无光芒。
依薇紧紧握着它,趴在冰冷的桌台上,呜咽起来。
原本流光溢彩,能量饱满的法器,现在就如碎裂过无数次,又一点点拼凑起来的荒原,到处都是皲裂,让她想起所有,自己把握不住的离开。
虞初是理解的,她早就在依薇眼中,看到了对父爱的渴求,以及对觋夜的触痛。
他是她家族碎裂的导火索,却又不是原罪。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哭够之后,依薇抬起脸,憔悴的问虞初。
虞初摇了摇头,不知。
依薇接着说:“大寒,天气寒冷到极点的节气。我看过书本上的记载,这是一个生机潜伏、万物蛰藏的时令。
就像觋夜一样,他一直在藏伏,压抑着繁盛的生命力…因为他很清楚一件事。”
“什么…?”虞初看她这副精神崩塌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内心依旧是波澜不惊,却也心疼,心疼依薇的种种经历,前世和今生。
“觋夜释放出所有的时候,就是我父亲…的死期!”依薇说出这句话,仿佛爆发了埋在内心已久的压抑。
凄厉的,咆哮的,对父亲的爱与恨,对往昔和未来的预知,都在这句话中,宣泄出来。
惹得虞初心绪浮动,只得屏气凝神。
哪怕看不见画面,或许灵魂都知道,只是对爱的渴求,怕知晓所有之后,也随之破碎,所以不自觉的掩盖了真相。
“我相信,所有人都能拥有…相对最好的结局。”虞初不想评论隐奇太多。
你说黑与白之间,真的有灰色地带吗?
或许,从来没有绝对的“恶”,毕竟,某种程度上来说,恶魔也是在以暂时的安宁,诱惑贪婪的怯懦者。
不知者无过,知之者,总有一天,都回归内心的选择。
或许机缘不成熟,依薇忽然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丝毫没有发生过,她拭去泪水,颤抖着戴上了空虚的戒指。
“你看到什么了?”她苍白的发问。
说与不说,区别都不大了,虞初斟酌着词汇。
“算了,不想说就不说了。”依薇拦截。
大概是她潜意识仍旧要保留幻想,不想接受,居然一改常态,不再追问了。
“主要是有点复杂,我还没想好怎么说,你不会生我气吧?”虞初顺遂她意,打着圆场。
依薇语态温驯起来:“不会的,我现在要跟你说另一件事。”
她身上的能量,也随着戒指的流逝,离开了一些,整个人反而柔和不少。
“你说你说。”虞初回归位置。
“你不是想找工作么?我帮你问问人,我有位叫齐文正的朋友,在附近开了一家工作室,看他如果缺人的话你就去,主要离我家也近。你觉得可好?”依薇话锋一转,直接跳到了世俗工作。
她如是说着,眼神飘向六角亭外,看着天边的月亮。
此时月色微红,稍稍盈满。
大概也是太孤独了,感受到观象中,父亲的冷意,更加孤单,所以想要极尽全力,留住虞初。
“齐文正,人长得正吗?”
虞初早就定情几世禹风寻,怎会对旁人感兴趣,只不过嘴贱,习惯性活跃气氛,开起了玩笑。
“气质不错。外表没那么重要的。”依薇很认真。
虞初:“他工作室是干嘛的?”
“研究命理的。”说完,依薇就讲述起了这位仁兄的经历。
诉说他如何从某省理科状元,一路奔袭,做成了商业鬼才,而后实现了小小的玄学梦想的事迹。
“倒真的是一人才。”不过虞初并不很感兴趣。
依薇:“对了,说起他,周末有个特殊的课,你一起去吧,到时候齐文正一定会到场的。”
“什么课?”虞初心里一紧,她已经厌倦了学校生活,听到上课就脑仁疼。
“明淙老师的课,和传统的课程不同,是玄学相关的心理学,我不是和你商量,而是无论如何都希望你去。”
依薇此刻气息恹恹,暗淡了不少,可她还是强撑着一股气场,劝虞初必须去。
“玄学…”
在虞初心里,A城作为先发展起来的沿海地区,培训班、灵修班肆虐,“玄”字背后时不时隐藏着骗局。
“明淙老师,就是推荐我做法器的修行人。”依薇说到了决定性的一句话。
没想到,契机就在眼前。
虞初自然得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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