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龙墓地狱四十九载

  “万般将不去,唯有业随身。”

  虞初不知道的是,在她今日观象之前,前世的伴侣也在经历蜕变。

  龙墓地狱对应今世的白鲤区。

  反噬所造成的罪业,属于十八层地狱里的第七层——虚妄地狱,共有七层邢罚场,刑罚多半为摧残心灵。

  精神方面的嗜虐,看似没有实际伤害,却能死死将灵魂压制,甚至磨灭,从而影响肉身;能完全脱苦之人为极少数。

  一般人至多徘徊在其中几层,已然是受不了。

  禹风寻的处境则最为糟糕,进入地狱的当日,就失去了自己的姓名。

  他因为杀业最盛,需要经历完全的七层酷刑,更名为“七弑”。

  七弑被罚反复受刑七七四十九载。

  前三十六年为他自身本元所受,他将体验着每一种折磨,再层层脱困;

  前六层每层受困四年,第七层则需要花费十二年之久。

  后十二年,则是现实时间,需要转生出世救赎相应的世人,作为使命。

  最后一年,众业消融,同鸣共成。

  前六层,是对心智的极端磨损、耗尽。

  第一层虫噬。

  此刑罚场完全封闭,只有一处悬浮于水面上的石头,七弑的灵魂进入其中之后,身上仿如被麻醉一般,无法动弹。

  如蛊般的黑白虫,由冰凉刺骨的水中而起,顺着他的腿脚爬行而上,从关节、眼瞳、耳道钻入身躯。

  此虫之可怕处,是喜欢以隐痛、酥痒摧残意志力,它们以他人的煞气、黑业为食物。

  一旦灵魂沾染上,此人便只会看到带有各类问题的污浊众生,或主动靠近,或吸引其靠近;吸纳他人的业力、背负他人的问题,折损自身,最终消融一切美好的记忆。

  七弑感到嗜骨的蚕食,他不怕任何疼痛,他不畏惧无限的折磨,对于背负再多,他都不吭一声。

  直到三年后,曾经的龙墓城变成了残影,直到Jn的影像慢慢消失,心中只剩黑暗,痛苦猛然而生。

  黑暗中,他努力的想着她,每每快要忘记,他便强行睁开眼睛,不让自己昏睡,最后他举目幻思着曾经的满月。

  他试过用碎石在关节处磨处血痕,试过挣扎反抗,都无济于事,在快要绝望的时候,他想到了一句梵文。

  那是他的灵魂进入龙墓地狱时,元尘所念的第一句经文。

  忏悔。

  这句经文是金刚萨垛心咒,短短七字,所包含的皆为忏悔。

  七弑十分痛苦,他不解,为何自己杀的是恶,最终却要自己诵悔。

  他不甘心,硬是熬完四年,心中残余着模糊而痛苦的回忆,来到了第二层刑罚场。

  第二层咒瘟。

  在此层,他眸中含血,脑海中剩下一轮惨白的月,仿佛Jn在最后痛苦的看向他,凝视他的悲哀眼神。

  咒瘟罚场宛如人间的疫病灾区,是一座充斥着哀怨的小村落,村落中的人和曾经龙墓城的居民无异,除了没有家人、爱人,其余都在。

  刚开始,七弑因为回归到昔日的家园中,而感到一丝慰藉,可是很快,他就察觉到这也是一场灾难。

  他开始被突如其来的萨苯族围攻,遭受各种各样的封印和诅咒,如无法开口,如开口所言非心。

  每每言语,他必然导致备受误会和争议,因为言不由衷、身不由心;

  每每外出劳作,他必然会将诅咒,通过言语行为肆意传播,为周围人带来厄运,很多熟悉的人靠近他便惨遭不幸,慢慢的他开始怀疑自己,终于郁郁寡欢,禁足不出。

  第三层饿鬼,

  他带着无常和沮丧,失魂落魄地来到了第三层,饿鬼罚场。

  这里像一个热闹的集市,其中充满了各式灵魂,正如红尘的人来人往,人们和第二层的几乎一样,还是那些居民,可是早已经认不出他来。

  深渊四方,还源源不断的供应着美味佳肴、美酒珍馐,美食之上悬着红色的灯笼,装点成繁茂的样子,无不是人间烟火。

  可七弑进入后,发现这一层没有快乐的人,他们脸上都黯淡无光,甚至充满了索取,刚一坠入,就有各种灵魂抱住他的腿脚,纠缠着他。

  “求求你,给我一些情绪。”

  “我要“爱”,我需要你眼中和脸的“光芒”。”

  “食物是什么味道?何为酸甜苦辣?”

  昔日熟悉的面孔变得扭曲,他们痛苦的哀嚎,却面无表情。

  他一开始不懂,逐一劝诫,很快发现没有任何作用,自己反而被拉扯裹挟,他在人们身上闻到了臭味,这股恶臭,刺鼻难闻,仿佛一个人的身体还活着,灵魂已经腐朽。

  于是只能尽快的想办法脱离他们。

  好不容易,来到无人之地,以为可以清净一番。

  他却感受到饥饿,哪怕吃的再多,也难以填补的饥饿。

  后来他逐渐察觉,这种“饿”,不止来源于身体,而是感受不到爱与温度所致。

  无论是肠胃中的,又或者心灵的,对于食物、爱、欲…一切健康的有形之物,无法消化。

  七弑开始觉得寒冷,他再不能察觉他人对自己的善意,吸收不了食物中的暖意。

  他反复处于身心灵饥饿状态,无论怎么做,他都没有了曾经的情致。

  情绪就像手中的砂石,哪怕紧紧握着、磨出骨血,还是一丝一缕的滑落了。

  虽然极力不想,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刺激自己,甚至故意让身体受伤流血。

  可是他依旧变得麻木不仁,像那些灵魂一般,游荡在“集市”中,看着珍馐美味,看着色彩斑斓的灯火,却再难以产生丝毫情愫。

  只有日趋猛烈的皮肉之伤,能让他感受到自己依旧活着。

  他已经想不起来Jn长什么样,心中的满月,在此刻如手掌心里的痛楚,浇灌上了血色。

  那句忏悔经文,再次映上心头,这次还多了一道百字明咒。

  他笑了,他的笑带着恨,他在耻笑这个世道,更是在厌恶俗尘,甚至怨恨神佛的混沌。

  该下跪念诵的,不是当年那些恶人么?

  为什么,要是他,他不愿屈服。

  第四层恶鬼,

  七弑带着心中的血月,以及满身伤痕,终于留存下本心的一些知觉,来到了第四层,抹不去的是满心怨恨。

  这儿与一开始的牢房无异,只是偌大的牢房里寂静如斯,只有他一人在其中。

  “无人更好。”他早已不怕寂寞,靠在角落的石墙边。

  可是刚想休憩,牢房内就开始出现了蓊蓊郁郁的“人”声,这些声音多半诡戾,又很熟悉。

  仿佛第三层的人彻底死去之后,变成了凶神恶煞的鬼魂,他们失去了曾经的善意,变得和遗亥国侵略者一般,心中尽是残暴。

  无论日夜,皆有魑魅魍魉之声,扰的他心神不宁。

  一旦他闭眼小睡,鬼魂们便簇拥而来缠身附体,难以撇清,他开始无法识别何为自己的思想、心念,冷意、恶意、邪念丛生。

  不止邪恶念头,最可怕的,是遗忘感极强,上一秒的想法,下一秒就忘了。

  他开始分不清自己,时常被恶鬼占据身躯,滋生嗔恶。

  不知多久后,再次睁开眼时,他出现了无尽的幻觉,曾经迫害龙墓城的大巫,出现在牢房里,跪在他脚边。

  “动手吧,杀了他,你会舒服的…”

  “为什么要自己受折磨?自私一点,把这些苦难加在他身上。”

  “都是他害了你啊。”

  体内的恶灵发出催促,手中多了武器。

  “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当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时,想起了元尘的第二句话。

  当日他的灵魂进入地狱时,元尘对他念诵一百零八道经文,并苦苦劝诫,或许就是算准了这七层刑罚恶狱之艰险。

  “我并非恶人…我从来,非恶!”七弑想通这一点时,看到了幻觉中的真相。

  眼前根本不是大巫,而是一头刚出生的牛犊。

  在无数道恶魂的折磨中,恶念虽时时顿起,七弑却以他残存的本心坚持下来了,他放下手中武器,牛犊眸中落下两行清澈的眼泪。

  这头牛,正是曾经为他塑身的牦牛之相。

  他不愿触及任何罪恶,盘腿而坐,任何苦楚也咬牙承受,哪怕自魂被摧残的难以言状,依旧保持了心中的善念。

  第五层暴淫,

  或许是心中的善根,让他熬过来了,他再次看到了光明。

  在稍微的平静之下,七弑走入第五层。

  可这里才是考验最剧烈的地区。

  暴淫地狱与灼烧地狱的情景类似,到处都是烈焰岩浆,在极致的灼烤下,每个到此的人的心性都会变得爆裂。

  七弑的性情本是温和宽广的,除了对敌人杀伐果决外,平日里的他从不轻易负气,却也在日复一日的炙烧中开始扭曲。

  岩浆中的邪髓灌入尾骨,不断刺激着他体内的恶鬼,那些在第四层寄生的鬼魂,变成了一簇簇能量,在他脑内与心中产生暴淫的恶念。

  违背自己本心的念,频频生发,因为邪髓注入脊梁尾骨,心思越来越恶劣。

  邪祟在此刻组成各种不堪的画面,调动着五感。

  七弑在一次次汹涌的攻击中,开始怀疑自身的秉性:“我果真邪恶么?”

  可是又有另个念头支撑着他,爱。

  他不愿失去爱,他开始清晰,如若放纵则失去正念,将会成为劣根强烈之人,失去最初的爱。

  虽然已经不再记得Jn的样子和姓名,可他模糊中,知道自己心中有她,曾如此纯真。

  快要失去知觉被邪恶吞噬之际,他看向岩浆中自己的倒影。

  那一抹浅浅的倒影,俊美无双,那是他仅存的真魂,哪怕背后尽是黑暗的魔爪,攀附在他周身,也从不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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