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觋夜离她三步之遥,观察着坐在桌子上的女孩。
她身穿珊瑚红的官袍,身材瘦小,样子挺斯文的,就是那双原本灵动的,异色瞳眼眸,显得空洞。
“我是,我是屿,好久没有用人身看到你了。”她格外激动。
“先从桌上下来,我们慢慢聊。”觋夜引她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这儿是整个阁楼里,最温暖的地方。
刚好避过海风习习的窗口,橙色调的沙发看上去很明快,贴着复古的墙壁,左手边铺设着同样复古的地毯,壁炉中生着烁烁的火光。
右手边,则是放着书本与晶石的架台。
她似乎真的很久没用女官之身,下桌用跳跃的,最后猫着腰,窘迫的拍了拍汗津津的手掌。
再坐到角落的一个单独的沙发上。
轻轻答了一声:“好。”
“想喝什么?柠檬茶,还是热牛奶。”他记得她最初的口味,要么香浓,要么清新。
“柠檬茶…”她现在确实想清清心,否则更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
他为她倒了一杯柠檬茶,俯身放到她桌子前。
再为自己调一杯酒。
“你很不安?”他一边灵动的调酒,一边问。
酒杯仿佛他手中的艺术品,很快,色泽如海、层次感梦幻的果酒,就呈现出来了。
“嗯…”她点头,瞬间又觉得自己的回答不够热忱。
于是赶紧端起漂亮的玻璃杯,再补充一句:“你还是那么敏锐,都被你察觉了,我是有些紧张。”
“紧张什么?我很危险么。”他取下斗篷,大方坐在她旁边的沙发。
“没有,不是。”
她瞥了瞥他的侧颜。
完美的轮廓呈现在眼中,他金棕色的发丝,衬得肌肤雪白,挺拔的鼻子,与充满活力的皓齿红唇相匹配。下颌微微上翘,显得精妙。
他的眼眸最为绝色,是让人永远烙记的,也是最初生发情愫的来源。
哪怕匆匆一瞥,也令她再次刻入心髓。
他眼眶轮廓带着魅的诱惑,有些邪性,一笑就勾心动魄。
可截然相反的是,眸中的清澈,像从未被尘世染过,或许正是不染尘埃,他瞳孔透露出心的干净。
他对一切美好的悉心呵护,对世间的信任,对理想的执念,以及贮存在心间的正义,都传递的淋漓尽致。
她最喜欢的是,他绝对的冷静之下,拥有着绝对的感性。
她曾想过无数次,如果有人和他产生了爱情,那该会有多么的令人羡艳;在她心里,他的情感,是比起修行还高级的配置。
想着想着,也会偏离女官的初心,偷偷的把这一抹希望,放在自己身上,幻想:如果那个人,是我呢?
坐在沙发上时,她为自己的遐想感到羞愧。
因为她曾经无数次借着以女鬼附身,加入过自己的情愫,在其中肆意痴狂,对他表达着本不应该越界的情和欲望。
他早就知道这一切,更清楚,她在想什么。
“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你。”他话语平静。
屿很惊讶,以往他因为痴缠那么排斥,甚至对自己有不少决然,今时今日,他竟然这么说。
她低下头,不敢再看眼前璀璨如星的人:“可是都是我的错,种种都是怪我,那些往事,我不敢去深思,到现在…我依旧压抑不住对你的情感。”
他:“很正常,或许你发自内心,觉得我应该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
她立刻赞同:“你值得有,你值得被崇拜、被簇拥、被强烈的喜欢着,就像你对待爱的牺牲。”
“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想被爱,也想好好守着一颗心。直到我发现一件事。”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
“什么事?”她还是忍不住看过去,他连思考时,都让人心神荡漾。
酒,入的是他的喉咙,可为什么她看到之后,心却沉醉了。
“我发现,爱是平静而深邃的,绝不是表面的疯狂。”
他有些伤感的看着酒杯,里面最底色一层的酒,如深海。
他想起了禹风寻和Jn的感情,正是如此,除了两个人的爱之外,他们还有深刻的信仰。
“你怎么了?你在哭…”这是第一次,她看到他眸中有泪光。
她知道他理智中,掩藏的剧烈的情致,可是他更喜欢坚韧,从不表露自己的脆弱。
“你知道,我最不想接近你的原因么?”他自嘲的笑了笑。
“…我说错话了?是不是我没有界限感…”屿开始自我反思,她很担心,小心翼翼,不是因为他危险,而是自己太在乎他。
他:“因为除了虞初和风寻,唯有你能看透我曾曾裹覆的理智,看穿这之下的脆弱。”
或许,不是不想表露,也不是故意逞能,而是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龙墓城被攻灭的当日,刚好是圣诞节,因为罪恶,西海国也被海啸吞没了,逃出来的西巫,仅仅是少数。
没有人知道,他曾孤立无援的,站在海的彼岸,那片沉寂的、埋藏罪恶的土壤前许久。
那是他再也回不去的家,西海国。
他被当作未来的王培养,被当做小王子呵护,他纵然一身强大的法,却不曾面对如此庞大的别离。
更不曾看过邪恶。
何况帮助入侵无数国家的大巫,是自己的叔伯。
他长久的祷告着:“哪怕我们如等待死亡的羔羊,靠着有爱的天父,皆可面对。
因为我深信无论是死,是生,是天使,是掌权的,是有能的,是现在的事,是将来的事,是高处的,是低处的,是别的受造之物,都不能将我们与神的爱隔绝。”
就像每一个圣诞节一样,他在用心祷告,只是以往,他尚有家人,家园。
一遍遍默念后,他提前穿上了巫袍,这本该是国师的装束;如此黑暗的一身长袍,带着沉重,玄黑中,透露着幽暗的血色。
仿佛把他对整个国度的感情倾注,再因为对罪孽的痛恨,而隔绝。
可是爱,爱,至深的爱,如何封闭?
他想要救赎龙墓城,以及光耀国,甚至更多受到侵略的国家。
但他藏着一个秘密:为自己的国家赎罪。
他当然知道,对于其他人来说,西海国是罪恶之源,可他只是一个少年,他不乏对家的渴望,他想,如果还完罪业,是不是就可以回家。
戴上斗篷的那一刻,他隐藏了自己,痛苦的来到了龙墓城。
他最终还是没有让泪滑落,而是靠在沙发背上,仰起脸,轻轻闭上眼睛。
“为什么,你只给他们看,却排斥我…我也想对你好啊,我也想给你最好的照顾。”
她始终忘不了,站在甲板上,融入海风中,笑意轻盈的少年,那时的他,是多么的快乐。
可她也从来不知道,哪怕觋夜对自己说着那么温柔的话语,却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疏离。
“因为你忘了自己。”他重新睁开眼,恢复安静理性的模样,这一眼,幽暗深邃,让屿惧怕,好像在审视她的灵魂。
听到这句话,屿再压抑着汹涌的情绪,她不想去回忆自己曾经,只想想着关于他的一切。
她见证过觋夜从小王子西夜,蜕变成今日的男巫,觋夜。
想到往事一幕幕,她觉得自己很失败,作为一届女官,本是有着深邃的使命,却生发情愫;
这一缕情愫本是情窦初开的美好,不含欲求的祝福,却被大巫看在眼里,注入了邪法加以利用。
“那时候,我的修为并不高,所以…被邪法乱心。”她想,真相一定是这样的。
随即,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画面,自己站在黑暗中,听信了女鬼的谗言:“我们喜欢他,我们会满足他对情感的需要。”
有的年纪大的说:“他还年少,我可以照顾他,让我进来。”
有的年幼的说:“我是西夜哥哥小时候的伙伴,会逗他开心。”
还有的撕扯着她:“你一个女官,又木讷,又不会说好听的话,根本给不了他想要的。让我来,我最善于言辞。”
她摊开手,任由各路女鬼钻进自己体内,却不想上了红衣娃娃的计谋,几乎把自己的本元扯碎、撕裂。
从此,她再难发出自己的声音,脸上也不再是最初坚定的神情,灵魂被五花大绑,身体变成了贪婪无耻的样子。
每每觋夜靠近,那些女鬼借用屿的声音,嘴上说着喜欢他,喜欢他身边每一个人的甜美话语,最后却伺机而动,要夺他的心,绑架他的灵魂,让他变得和大巫一样邪恶。
这是大巫早就预料中的棋局,西夜、侄女Jn,本就是他眼中的绊脚石,他们太善意,想要拯救,而他只想毁灭。
她捂着脸,痛哭起来:“我错了,我只是想你恢复快乐,我用尽全力,想满足你要的所有,可是却带来了天大的麻烦。
周围的人,所有人觉得我是疯子,是坏人,不要紧,我不在乎,死也不在乎。我只是难过,如果我死了,就看不到你了。
更难过的是,怎么做都不对,到头来,让鬼魂纠缠了你、害惨了你,连同你身边的人。”
可任凭她怎么哭,那双原本感情深厚的异色瞳,却呈现出空洞,里面藏着红衣娃娃冰冷的刺骨。
她在挣扎着,对抗着,恨自己当初的愚钝无知。
“你还记得我让棕狼送走Jn后,做了什么吗?”觋夜怎会不知她的心意,以及她后来的身不由己。
他深知,女官对于地狱魂的重要性,如果没有了屿,其他人很难真正脱困。
更清楚,救赎的意义,如果连曾经那些的同伴都坐视不理,最后赢了又如何。
也正是因为不想放弃受苦的灵魂,不想自己人,通达无望。
觋夜和虞初苦苦坚持,哪怕被误解,哪怕一次次受伤。
“你后来留下收尾…我好像记得…”屿在想,她头疼欲裂,却逐渐恢复了一些坚定,眼神从空洞,到有情。
心脏的撕扯感反而静下来了,她在努力的思考,他做了什么…
这件事,让红衣娃娃颤抖;
或许,也正是最关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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