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十。
宋阀族内气氛严峻,草木皆兵。
在这一种外紧内松的环境下,宋临终于得到了等待已久的机会。
离开山脚小院,潜入宋阀内部,见到了宋字‘一号’暗子。
“你终于来了。”
一名老者身形枯瘦如柴,彷佛只剩骨头架子,松垮垮的衣衫随风飘荡。
“宋字暗九,接令。”
二人站在一处山巅的大青石下,身影隐藏在青石的阴影中。
“暗九,见过剑字总使。”
老者身形一震,缓缓下拜。
“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
宋临望着老者干瘦的脸颊,目光微凝。
他感觉到了一股似金身又不似金身的气息。
这人的修为介乎金身、神府之间,似修行某种特殊的功法,给人感觉十分古怪。
而他之所以如此问。
是因为序号前十的暗子,在资料上都没有具体信息。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份都十分特殊,除了当初组建宋字暗卫的某个存在,世上无人知晓他们真面目。
而今天。
宋临终于要揭开一个‘暗九’的神秘面纱。
“老夫宋世庸。”
老者的话,让宋临心头轰然大震。
宋世庸。
宋阀九房家主。
七十年前曾拜入东临仙崖,而后因资质不佳,被仙门除名。重返家族之后,渐渐一步步成为九房家主,数十年来力图振兴家主。
他这样的人……居然是东临仙崖安插在宋阀内部的暗子!
“你背叛了宋家?”
宋临眉头紧皱,目光闪着浓浓的怀疑之色。
按陶三笑所说。
序号前十的暗子,都可以无条件相信。但这人是宋阀大九支脉家主之一,让他如何全心全意信任对方?
“我没有背叛宋家,更没有对不起东临仙崖。老夫只是想……”宋世庸抬头望天,脸上附着一层淡淡的月光。
义正严词道:“肃清宋阀,剜骨祛毒。还沧州一个朗朗乾坤,求心中的仙之侠道。仅此……而已!”
闻言。
宋临脸上却露出冷笑:“我看不仅如此,还要加上一个重振九房荣光,对吧?”
“当然……如此。”
宋世庸面色平静,丝毫不否则自己的私心。
九房孱弱已久,他十分清楚其中原因。这不仅是人才凋零那么简单,还关乎一族之气运,天命之所归。
其中隐情,十分复杂。
“你倒是半点不隐瞒。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宋阀这么多年的罪证,你们十个暗子这些年来,应该早已掌控齐全。”
宋临道:“要扳倒宋阀,我想只需提交罪证,仙门自会降下惩戒。为何这一次还要我出马,搞得如此大张旗鼓?”
“因为我们每一个人一举一动,都在一双‘无形之眼’的监控下。任何异常的举动,必将引来反噬。所以,我们开不了口。因为你的身上,有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周远,周师弟。”
宋世庸一字一顿,枯瘦的面颊异常认真。
“是什么?”
宋临微微皱起了眉头。
对方果然已经知道他的身份。
可宋世庸却不知,他就是宋临,是明日即将上门退婚,狠狠打量宋阀之人。
“天命。”
宋世庸面色凝重。
话音刚落,天空骤然一声惊雷。宋阀上空阴云密布,彷佛即将降下天罚。
他的神色顿变,露出深深的忌惮之色,“有些话,实在不应该在这里说出口。气运之说,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
“你的气数在这宋阀九龙汇聚之地,十分敏感。但只有在你身前,我们才敢开口说出那些话。”
“为何?”
宋临道。
“因为你,因为……化龙经。因为只有你身上的东西,才能抵抗那无形的力量。”宋世庸缓缓道来。
说出了宋阀之中,隐藏七千年的隐秘。
“七千年前,浩劫之后。本待蓄势而起的宋阀一落千丈,险些灭族。就在这一天,中兴之祖‘宋小云’意外得到一本化龙经。”
“此后连生九子,各个不凡。他将化龙经一分为九,九房各持一部,世代传承。并留下祖训,后代不可窥视其他支脉的化龙经,否则必遭天谴。”
“此后数千年。”
“宋家幸得东临仙崖垂怜,重新发展壮大,一步步恢复祖上荣光,甚至更甚往昔。但那一部化龙经,也将所有人束缚在龙象金身境。”
“有人渐渐不满于此,想要突破桎梏。最终……二、三房、四、五房、六房、七房、八房,都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权力更迭,被旁支取而代之。”
“唯有大房与九房,数千年来一直谨守祖训,不曾僭越半分。”
“可我却感觉……大房也要终于忍不住了。”
宋世庸的声音在夜幕中回荡。
宋临静静听着,目光闪过思索之色。
许久。
他轻声道:“你们九房没落至此,难道就没想过试一试?”
“我想,但不敢。”
宋世庸道:“宋家九房,每一房皆有祖训。九房的祖训是‘谨守凡俗,初心不负’。我想,那化龙经的限制,便是让我们为东临仙崖守好世俗吧。”
“可现在,你们已经变了。”
宋临道。
“是啊,很多人都变了。是人都会变,这无可厚非。可做了错事,也要承担代价。宋阀已经触碰了红线……但我还想请求总使,不要斩草除根。”
宋世庸定定看着宋临,目光希冀。
然而。
宋临却没有任何表示。
宋阀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在于东临仙崖上层的估量。他只是负责挥刀之人,做不了主。
“现在,你把罪证交给我吧。”
宋临淡淡地道。
“属下,遵令。”
宋世庸低下头,深深叹息一声。
语毕。
他转头从身旁的大青石中,取出一部厚厚的书籍。
“这是我掌控的证据。但仅凭这些,还不够拔除宋家身上的蛊毒。除我之外,其余八房,从暗八到暗一,皆有一人掌控证据。”
“最后。”
“那暗一在东阳府衙,东阳太守的身边。你今夜必须见过其他八人,将所有罪证交给暗一。明日,趁着那宋临登门之期,观众瞩目之下……”
说着说着。
宋世庸不忍地撇过头,眼含愧疚。
他终究是宋家之人。
虽不满家族作为,多年来一直饱受打压。可也明白,这一份罪证交出去的后果。
天崩地裂。
一场巨大的灾祸,即将自九天之上降下。
“你还是好好担心自己吧。明天能不能从这漩涡中将自己摘出去,还看你们怎么选。”宋临意味深长地道。
“什么?”
宋世庸闻言一愣。
还没明白其中意思,宋临已转身离去。
这一夜。
宋临隐藏行迹,在宋阀各处重地之外游离,终于见到了其余八位暗子。
相比宋世庸这个家主。
其余八人的身份倒没有那么吓人,不过也在宋阀身居要位,且心怀正义,与东临仙崖曾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因此。
这些人无法轻易将罪证带出宋家,也就说得通了。
子时。
宋临悄然离开宋阀,前往东阳府衙。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暗号核对,终于将罪证、人证名单,送到了东阳太守身边一名师爷手中。
至此。
大功告成。
他终于可以回去休息,等待明日的大事件。
夜色幽幽。
宋临默默走在街道上,望着远方阴云笼罩的宋阀,目光复杂难明。
这一座屹立沧州大地的万年世家,终于要倒下。
而推倒他们的不是宋临,也不是东临仙崖,而是他们内部自己人。
这便是人性之复杂。
估计连那宋世庸自己都分不清,做这些事究竟是出于私心,还是公道正义。
这一夜。
宋临最后去了剑无心所在的院子。
两人一番深入交流,约定了明日之事,宋临才终于放下所有心事,准备明日全力以赴。
四月初一。
万众瞩目的日子,终于到来!
随着东方一缕晨曦升起。
千里东阳府城,忽然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
此时。
宋阀大门之前。
东阳府各地世家大族、修行门派,乃至更远地方的人,都围聚一圈默默看起了热闹。甚至连沧州王一系,都有来了几名位高权重之人。
在场光是金身强者,都不知凡几。
飞剑仙宋临在三江的事迹,早已传遍东临。这年头敢动沧州王的人,可以说百年来只有这一个人。
大家都想看看,他究竟有什么底气。
前脚才杀了沧州万法殿的供奉,将沧州王在三江的班底连根拔起。后脚又公然递上拜帖,要孤身打宋阀这万年世家的脸面。
高达十三丈的门庭前。
一众宋阀各房子弟也早已严阵以待。
后方是九房家主宋世庸,宋湘雨之父宋乘庭,二叔宋乘筽,三叔宋乘玉……六叔宋乘元,七叔宋乘奇。
还有许多年轻一辈的人。
宋湘雨、陈晚晚也在其中。
可以说今日九房一脉的人,几乎都来了。而其余八房只是派出年轻一辈的子弟,准备给宋临一个教训。
“这人好生无礼。说好今日便至,眼看已经辰时,竟还没出现。”一名宋家后辈小声嘀咕。
“来了!”
忽然有人道。
“什么来了?”
“他……来了。”
众人倏然抬头,仰望天空。
金光浮现。
一个踏着朝霞的身影,一步步云霄之上走来。
他两袖飘飞,背上负着一柄赤血魔剑,面容冷峻如霜,一双眸子透着妖异的光彩。仿若自九天而来的谪仙,又似自幽冥而来讨债的邪魔。
“三江宋临,拜访宋阀。”清朗的声音传遍晴空。
这一刻。
宋湘雨、宋世庸、苍九龙等人心头齐齐一震。
漫天金光自天空中的身影浮现。
呼呼——千百到金光化作剑影,明晃晃从天而降。竟仿若那仙神降下刑罚,要将宋家一族今日尽灭于此。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此人竟是一言不发,就要动手!
“好胆!”
一声怒喝自人群中响起。
“你这小子,实在太过目中无人!区区一介父死母亡的乡野之人,竟也敢在宋阀放肆!”
“是吗?”
平淡的声音响起。
哗~~剑光呼啸而过,在人群之中将那说话的人,穿得千疮百孔。
扑通一声。
残破的尸体重重倒下,一股股嫣红的鲜血散开,染红了宋阀大门前的台阶。
静!
这飞剑仙宋临,好凌厉的手段,好决绝的心性!
一言不合,血溅当场。
当着无数人的面杀人,简直没将在场所有人放在眼里。
“果然如传言中所说……此子之妖,天下无双!”
“那便让他看看,得罪我宋阀的下场。”
“我倒是很期待,他究竟能拿出什么本事。以区区神府的境界,一人一剑,将宋阀拉下台阶。”
许多人看着天上的宋临,目光隐隐透出杀机。
这样的人,实在他们喜欢不起来。
一人一剑,挑战强权。
看起来风姿飒飒,看似是在打宋阀的脸,实则是在挑战整个世族阶层。
若今日真让他成了。
今后的沧州大地,又将蹦出多少这样以下犯上的泥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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