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宋临推开房门,飞奔了出去。
十医馆中。
老渔夫正与剑十一交谈。
忽然转头看向转角飞奔而来的青年,不由笑道:“你小子……好歹是人人敬仰的剑仙了,怎么还像个孩子。”
“在师父身边,我永远是个孩子。”
宋临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哈哈哈哈”
老渔夫、剑十一顿时大笑。
不管孩子们现在如何,将来如何,在他们眼里永远都不会变。
“咦,师父,我的马呢?”
宋临转头看了一圈,竟没发现火麟驹的身影。
之前他从杨清源的身份转为宋临,不方便带着火麟驹,便交给了剑十一等人照顾。后来据说那马儿太过吵闹,给送到了岷江。
由老渔夫收养。
“跑了。”
老渔夫老脸一红。
“什么?”
众人齐齐惊讶。
“我就去集市上买个菜,它就自己跑了,还留了书信……”老渔夫脸色愈发红润,伸手似也想挠头。
一匹马自己跑了,还留下书信?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惊呆。
“其实也就是在地上胡乱画了几笔,大致是要离家出走。那马儿极通灵性,你不在身边根本没人能驯服得住。在忘川渡便好几次险些跑掉……”
老渔夫尴尬地转过头。
身为四大狠人,连一匹马都看不住,说出来实在有够丢人的。
“……”宋临一阵无言。
火麟驹跑出去找他了,结果他却回来了。
这三江说大不大,说小却也有几万里方圆,找个人还容易,找一匹驰骋山野的马儿?
“罢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也许野外自由自在的世界,才是最适合它的吧。”
宋临叹了口气,安慰道。
火麟驹只听他一个人的,没能看住也怪不得他人。
“对了,师父你今日来是?”
宋临忽然想起。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老渔夫笑道。
陈平是来忘川渡过年的。
经人提醒宋临这才恍然想起,今天已经是年三十了。
明天,正月初一。
又是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这几年来,他还是第一次与身边的团团圆圆一起过大年。而老渔夫特意不远万里赶来,也是知晓今后师徒二人怕是没多少相聚的日子了。
这一日。
宋临、陈平、剑十一、岳重山、鸢尾、叶流云、剑无心、陈小花,还有慕诚与彭青云,一起开开心心吃了一顿团圆饭。
心情随着天空的烟花绽放,顿时为之灿烂。
“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老渔夫坐在十医馆门前,手里握着酒壶。
酒还是最廉价的浊酒,人还是最平凡的渔夫打扮。似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便一直如此。
“是啊,上一次这样,似已经好几十年。”
剑十一同样席地而坐,望着天空的烟火,从不离身的轮椅竟放在了一旁。
不知为何。
这一刻二人的眼前,竟闪过一些稀碎的记忆画面。彷佛曾经的某一刻,也经历过这样忘不掉的场景。
是那个阴雨绵绵的绿柳堤,还是红尘慢慢的忘川渡?
不知道。
也记不得了。
但这一种感觉……似乎不错。
“来。”
老渔夫举起酒壶。
“干了!”剑十一洒然一笑,接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口。而后长长‘哈’了一口,脸上尽是满足之色。
“哈哈哈,你个老小子可别给我喝光了!”
老渔夫笑着一把夺回酒壶,仰头猛灌。
今夜。
他们都很开心。
过去的纠葛似都在这一场烟火中,渐渐消散于夜空。
“你还是那么喜欢这烈酒。”剑十一感慨道。
“酒就是要烈,才够味不是?”老渔夫平淡地道。
“便如这人生?”剑十一转头。
“便如这我们的一生。”老渔夫同样转过头。
许久。
二人相视一笑,又转开目光。
最便宜的酒,也是最烈的酒,更是朋友的酒。
只要身边有人陪你一起喝,便是世上最好的酒。
“你应该已经踏入那一步了吧。”剑十一道。
“你也差不远了。”老渔夫道。
“从遇到那小子起,总有一些莫名的记忆回闪。也许,他真是我们的福星。”剑十一微微眯起眼睛。
“缘分让我们相遇,便需好好珍惜。”老渔夫似意味深长。
“是吗?”
剑十一自语一声,却在这时转移了话题,“你一个人这么久,就没想过,去别的地方看看?”
老渔夫反问:“那你一直在这,都没去过别处,是不是在等着谁?”
“我……”
剑十一眉头一挑,竟陷入了沉默。
半晌。
他无奈道:“我认真的。你既然走到了那一步,便应该……”
“老了,不去了。”
老渔夫微微摇头。
“为何?”
剑十一微微歪头。
“渔樵浊酒数十年,我已习惯这样的生活。”老渔夫道。
“这样啊……似也没什么不好。”剑十一目光有些恍惚。
他们心中已经没有争斗之心。
在这三江之地颐养天年,似要好过参合进外界的纷扰。
“等小临走后……”忽然老渔夫声音一顿,笑道:“好像有人来找你了。”
剑十一没有说话。
看着街道尽头,眉头微皱。
老渔夫也将目光看向另一头的街道,目光似笑非笑,又带着几分回忆的感伤,还有一丝……痛楚。
少顷。
左边的街道尽头,走来一名莫约三十左右,身着红色宫纱,容貌绝美的女子。她的气质婉约,眉心一点朱红,楚楚可人。
给人一种破碎的美。
正是希夷派祖师婆婆,曾赠送宋临等人龙芝果的陈无恨,也是修行朝暮诀的——陈瀞莹。
她远远望着剑十一的身影。
目光哀怨、凄楚,似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人的身影。
右边的街道尽头。
一名气质清冷的发髻半白的成熟女子,身着白衣,手持宝剑,给人一种不可亵渎之美。一双晶莹纯净的眸子,同样看着剑十一。
她明明一副成熟妇人的模样,而这目光却给人一种少女感。
一种只对某个人,才会有的少女感。
“十一哥哥~~”柳灵兮不由自主,轻呼呢喃。
“剑十一。”
气质柔媚的陈无恨,却语气冰冷,一字一顿。
嘭嘭嘭~~
天空一团团烟火绽放。
仅有四个人的街道,却充满某种凝重的气氛。
“灵兮、妙兮,人生无恨……”老渔夫拍了怕剑十一的肩头,感慨道:“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啊!”
“江湖的尽头,并不一定只剩孤独……”
说罢。
他起身拍了怕屁股,竟直接飘然远去。
这就是老渔夫。
他永远都是一个人,也习惯了一个人。吃完了年夜饭,叙完了旧,自然也该离开了。
今夜是三人的局。
柳灵兮、陈无恨数十年不出山,既然出山,便一定回来找剑十一。
这数十年。
她们都在等着他。
剑十一的灵兮、无恨都还在,而他心中等他的人……却早已化作一抔黄土。
灵兮、妙兮,人生无恨。
有些人已经没的选,有些人却一定要在两难之间,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
“十一哥哥~~”
“剑十一。”
柳灵兮、陈无恨再度出声。
她们已经不会像几十年前那般争吵。
二人已经吵累了,也不会像从前那般让人心烦。
可是……心中的执念,却依旧不变。
“我……”
剑十一张了张嘴,眼神有几分恍惚。
许久。
许久。
柳灵兮与陈无恨二人,终究还是走了。
谁也没能留下,谁也没能带走他。
两人争了一辈子,最终皆是一无所得。
“两位前辈还是心疼十一先生啊,否则不会这般走的。”一个细弱蚊蝇的声音,在十医馆内悄悄地道。
“嗯,两位师娘不想让师父为难,所以才走的。”叶流云缩在围墙上,偷偷探出半个头。
“江湖最有名的负心汉,最让人心疼的两个女子。啧啧~~”
岳重山躺在屋顶,悠然自得地看着万家烟火,将身形藏得严严实实。
“你们当我瞎吗?”
剑十一的声音忽然在夜空响起。
“坏了!”
“被发现了!”
鸢尾、叶流云猛地一缩头。
“叶流云。”
剑十一声音冰冷。
“在。”
叶流云耷拉着脑袋,从墙角走出。
“从明天开始,罚抄医经三百遍。”剑十一推着轮椅,面无表情地道。
“是。”
叶流云苦着脸,不敢违抗。
三百遍医经,那得抄半年吧?
“鸢尾。”
“啊,哈,十一先生。这么巧啊,你也出来看烟花。”鸢尾自小院的假山走出,一步一步,脚步沉重。
眼神不住地抬头看天。
“你,明天跟我去出诊。”剑十一道。
“是。”
鸢尾缩着脖子,连连点头。
轱辘~轱辘~~
轮椅继续前进。
忽然剑十一看向楼道转角,“无心,你师父教你的劫经,可学会了?”
“呃……”
剑无心默默从黑暗中走出,一脸尴尬地笑道:“先生,无心明日起遍每日练剑三百遍,定不辜负先生期望。”
“嗯。”
剑十一缓缓点头。
推着轮椅走入后院,背对着前堂的屋顶,忽然道:“你个老不修,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哎呀、哎呀,人家在看烟火嘛,又不妨碍你谈情说爱。”
岳重山依旧躺着,脸皮似比一群人加起来还要厚。
剑十一闻言,面色一黑。
转着轮椅走入小院。
“嘿嘿,那个十一先生,我在擦桌子,什么都没听见。”陈小花直起腰,挥了挥手中的抹布。
“哼。”
剑十一哼了一声,推门而入。
“呼~~”陈小花顿时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心中有些奇怪:“宋爷呢?难道他没偷听?”
“好险!”
忽然一个身影自晾晒的草药堆中坐起,一边心有余悸地拍胸,一边摘去身上的草药。
“爷……”陈小花顿时目瞪口呆。
原来宋临竟是躲在了这里!
而此时。
剑十一静静坐在屋内。
忽然笑了起来,“徒弟,还是长大了啊!”
他知道宋临一定在看。
可惜自己现在的能力,竟已经无法找出他来。
一时间,心中的感伤竟被冲淡了几分。
片刻后。
众人再度齐聚在一起,远远避着剑十一的屋子,在前堂又开了一桌。
“岳前辈,你一定知道他们当初的故事吧?快说说、快说说!”鸢尾目光灼灼看着岳重山,眼睛都快化成两个八卦。
“当年啊……”岳重山还未开口,便先叹了一口气。
抓起桌上的酒壶,便咕噜咕噜狂灌。
显然他也并不如表面那么云淡风轻。
试问当年江湖上最优秀的几个女子,身为同辈风云人物,他又怎会不动心呢?
酒入愁肠,人心释然。
宋临默默听着岳重山述说当年的故事,思绪似也飘入一段逝去的光阴。
厉易朽,慕倾城,慕希夷。
剑十一,柳灵兮,陈无恨。
杨天瑞,谢慕雪。
李寻欢,宋玉颜。
宋临,澹台玄音。
曾经与现在,前世与今生,似都化作一张看不见的网,将许多人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宋临心中明白,没有人愿意这样的。
可是爱恨情仇,并非一个人生命的全部。
想要不辜负一个人,真的很难。
岳重山的声音飘入耳中,“……那一劫,妙兮死了,死在了陈平怀里。”
“陈平因此数十年无法介怀,十一也与柳灵兮彻底决裂。陈无恨走火入魔,痴痴傻傻,将自己关在朝暮崖下。”
“这一关……便是数十年。”
“所谓的江湖路,不过是她撑着伞,道一句……初心莫负。可他们最终……每一个都没能兑现自己当初的诺言。”
“在江湖的尽头,走向了孤独的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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