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临当然没有怪澹台玄音。
她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路人。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合作伙伴，并不值得他怪。
他不愿让她跟着，是因为自己根本没打算回忘川渡。
趁着‘养伤’的这段时间，他打算去泉水眼附近看看。等慕诚醒来，若能从他口中得知当年的真相，便进入天地盟遗迹一探究竟。
而后开始对巨鲸帮展开报复，用自己的力量！
“水脉之下有异常！”眼见宋临转身打算离开。
澹台玄音只能上前一步，用这个理由留住他，“这几日，有人时常听到龙吟声。真正的龙吟声，绝非蛟龙那等后天杂属，是一条真正的龙！”
“什么？”
宋临诧异转头，停住脚步。
“是的，真龙！”
澹台玄音欲言又止，她原本是想解释，自己这几日是因为层出不穷的水怪拖住了手脚。
结果。
却成了另一个没有实质证据的消息。
她想，他应该会关心这些。
“每逢黄昏阴阳交替之时，子时日夜交界之期，水脉之下便隐隐传来龙吟。有修为的人听不到，只有那些未曾修行过的平民百姓才能听到动静。”
澹台玄音慢慢诉说，神色也恢复了清冷。
卑微的剑斋圣女突然想起，他好像比较喜欢自己这样。
果然。
宋临没有再走。
反而坐下来，饶有兴致地道：“世上还有这种奇怪的事？你见识广博，有什么推断吗？”
澹台玄音道：“也许与当年徐盛兰，建设湄洲盛岛有关。”
“嗯。”
宋临缓缓点头，陷入沉吟。
水脉之下的河童不过寻常。他早已解剖过，并未发现婴首蛟心。
但那个龙吟声。
在水下这么久，宋临却一次都没听到过。
从看到破碎的百花宫起，他就一直觉得与此有关。莫非当年徐盛兰给他……留下了什么？
给未曾修行过的——他。
“可惜水脉之下无边无际，至今只有妖刀宋临下去过……”澹台玄音眼眸凝起。
说到正事，便整个人不一样了。
“你在担心什么？”
宋临问道。
澹台玄音道：“我担心，百花宫下镇压了某些东西。如今湄洲地势被迫，将来那东西出来，造成无可挽回的危害。”
“你是担心那宋临吧。”
宋临笑道。
“他行事作风狠绝，不留余地。对江湖而言，未必是一件好事。”
澹台玄音轻点螓首。
“……”
宋临一阵无言。
听别人当面谈论自己，果然还是那么尴尬。
却也明白澹台玄音的担忧。
说白了。
就像是一个皇帝，担心下面的人掌控未知、强大的力量，威胁自己的统治。
这就是剑斋的姿态，永远让人喜欢不起来。
“好了。”
宋临站起身，他已经失去了兴致：“我现在只是一个废人，这些事，还是留给圣女大人操心吧。”
说罢。
头也不回地离去。
澹台玄音独自立身楼台，怔怔良久。
夜幕降临。
宋临换了一身装扮，来到了流苏长街，登上情缘居。
这里。
有一个人正在等他。
“伱终于来了。”
笑江湖自黑暗中走出。
“彭叔。”
宋临平静点头。
“慕诚如何。”彭越并未摘下兜帽，整个人半隐于黑暗之中。
“暂时死不了。”宋临道。
“那便好。”
彭越似放下心来，道：“你要的两个人，如今正在情缘居中。”
“让他们走吧。”
宋临却道。
“这？”
彭越不禁一愣。
“徐径亭已死，纳兰纤纤也并未犯下什么罪孽，难道要杀了他们不成？”宋临反问道。
彭越闻言，再度一怔。
恩怨分明。
这般行事作风，确实与徐盛兰如出一辙。
他又道：“若是将这两人留在身边，将来未必不是一大助力。”
他指的是宋临即将对巨鲸帮展开报复。
纳兰纤纤乃红尘仙转世，林凡也算颇有天资，未来的成就应该都不会差。
“我并不打算组建势力班底。”
宋临微微侧身，望着灯火灰暗的流苏长街。
“为何？”
彭越不解道。
“我母亲当年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彭叔，他人的力量，永远属于外力。”宋临指着原本应该万家灯火的长街，如今一处处幽暗的屋子。
“便如这流苏长街，一旦遭遇更强的力量，灯火幽微，最终还是要靠自己，去点亮这黑暗。”
“可是……”彭越迟疑道。
“没什么好可是。”
宋临打断了他的话，“这么多年我都等下来了，也不差一些时间。我知道，要挖巨鲸帮的根，必然要面对徐沧海这位黑榜第三高手。”
他转过身，认真看着彭越。
“我会以自己的力量，夺回曾经的一切。或许等到那时候，那些东西对我已经不重要。但这个过程中的收获，才是最珍贵的。”
彭越怔怔看着宋临，眼中似有惊涛翻涌。
他忽然感觉，也许宋临的想法才是对的。也许，他真能超越他母亲的成就，真正踏入那神府之上的境界。
而非半途中道崩阻，折在这九泉江湖的池塘里。
“我会帮你。”
彭越沉沉点头。
“当然。”
宋临展颜一笑，“大名鼎鼎的笑江湖，掌控天下情报。有需要的时候。必定麻烦彭叔。”
“好。”
彭越大笑。
“再会。”
宋临转身，跃入黑暗之中。
彭越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能感觉到。
宋临其实并不信任他。
不。
他好像对这世上任何人，都没有信任感。
只相信自己！
“这孩子……当初巨鲸帮那样的环境，终究将他伤得太深了啊！”一声感叹，随风飘入夜幕。
——
翌日。
宋临一行人走出客栈。
湄洲盛岛之事已了，他们也该离开了。
“后会有期。”
归秀儿盈盈行礼，性格泼辣的她，此时竟像个大家闺秀。
“我会去忘川渡看你的。”
陈希小声对宋临道。看起来，她还在陈灵芝的阶段，并未回归陈希的性格。
“有缘再见。”
宋临温和笑着。
江湖路远，相交如水。
两女虽大胆热烈，从不掩饰自己的情谊，却也不是儿女情长之人。
这一番旅程结束，她们也该回门派报到了。
“小希、秀儿妹妹，记得来我的风云岛做客哦！”鸢尾大咧咧地摆手。
“走了。”
叶流云背着包袱。
“再见！”
几人齐齐抱拳，在客栈前分别。
少顷。
宋临、叶流云、鸢尾来到码头。
在这里。
他们也要分别了。
一个到忘川渡，一个回黑水洋，一个去泉水眼。
受到宋临的刺激。
叶流云和鸢尾打算回去好好闭关，争取突破修为。将来再见之时，可不能让他拉下太远。
“好好练，别太着急了……二弟。”
宋临看着叶流云紧绷的眉梢，一巴掌拍在他肩头。
“切。”
叶流云翻了个白眼。
宋临笑道：“你的天赋，不比任何人差，真的。将来，未必不能胜过那剑无心。”
“真的？”
叶流云有些不信。
“当然是真的。你不信自己，还不信我吗？”
宋临肯定点头。
自从看了叶流云的命格，宋临便知道，他其实远未挖掘出自身的潜力。
百折、百锻，五世之剑。
天生剑骨与通明剑心、剑无心的剑身不同。
过去的叶流云在剑十一约束、庇护下，经历的事情太少。如果是在三千年前的江湖，他现在或许已经踏入神府。
现今的江湖，已经没落。
也许。
九泉之外的世界，才更适合他！
宋临心中有一个想法。
将来……他若是踏入神府，乃至金身。也许轮回命盘中的‘天生剑骨’命格，将会自动晋升玄青也说不定。
拥有五世之剑命格的人，未必不是一个正在历劫的红尘仙。
“行，走了。”
叶流云酷酷转头。
“再会。”宋临点头。
“保重！”
鸢尾忽然冲上前，重重抱了一下宋临。
他们都知道，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心中担忧，却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回去刻苦修炼，等待机会。
哗哗~~
江水荡起浪花，两艘渡船渐渐驶向远方。
而宋临。
也将踏上属于自己的旅程——覆灭巨鲸帮。
这是他在娘娘庙前许下的心愿。
叶流云是登顶九泉，将来成为天下第一剑客，鸢尾只想守护身边的人。
听雪小筑。
澹台玄音站在窗前，怔怔看着院中的古琴。
桌案的白纸上。
密密麻麻写满了一个个‘情’字。
每一个皆是空洞、无情，是她过去所写。
今日。
她没有再写那个字。
因为她知道，自己肯定能写出不一样的‘情’。
但她却不敢写了。
她好像已经明白，情为何物。让人牵挂，让人愁肠……
她好像……真的动了一丝真情。
“圣女，杨清源已经离开湄洲。”一个女子的声音自院外传来。
“他走了……”
澹台玄音心头一震。
许久。
少女低头，缓缓分开衣襟。
雪白晶莹的肌肤上，一枚四方印记十分清晰，仿若天地刻印无法消除。
他走了，没有一丝留恋。
便如当初在情缘居下，两人初遇时那无情的一刀，在她胸前留下了一道永远也无法抹除的痕迹。
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他们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目标努力。
这江湖很大，也很小。
若是有缘，不久的将来自能在江湖中再见。
“船家，开船。”
宋临收回目光，登上了渡口最后一艘船。
“恩公！”
忽然一个声音自渡口传来。
宋临转头看去。
纳兰纤纤的身影正朝他奔来。在她身后，似乎还追着一个人。
隔着数百米距离。
宋临便‘闻’到了一股奇特的味道，一股属于金身才有的味道。
而后。
一枚近乎通体青色的命格光团，自纳兰纤纤头顶浮现，径直投入他的额头。
【获得命格：菩提种·红尘相】
“这……”
宋临险些呆住。
归秀儿、陈希相处那么久，都未曾给他命格。这纳兰纤纤才第二次见面，居然献上了自己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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