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看着周围的寺院，一开始难受的心情逐渐放松下来。
他本质上也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
一人，一寺。
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前世当宅男，认真读书，没有打扰的样子。
如果日子能这样平平淡淡下去，暂时不还俗道衍也是可以接受的。
当然，如果皇帝忘了他，那就更好了。
只是道衍也知道，朱元璋对自己的兴趣浓厚，一时半会也解不开两个人的孽缘。
他只是试探性询问了一下：
“李先生，你说陛下同意我做这瓦官寺的主持，我能随心所欲改造这里吗？”
朱元璋闻言一愣，旋即深深看了道衍一眼。
他点头道：
“只要你不将它改造成道观，应该可行吧？
怎么，你真准备改造这里，用自己的银子？
其实完全不必，既然慧昙上报礼部，允许你成为瓦官寺的主持，你就可以找礼部上报，让工部帮你修缮……”
道衍摇摇头，说：
“不用那么麻烦，拿人钱财，用起来总是束手束脚，不如自己修缮得了……
贫僧也许要在这里住一段时日，总要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
“你准备如何？”
老朱好奇询问，他对道衍脑子里各种奇思妙想，好奇不已。
“至少，也得弄个好一点的厕所吧……”
……
有老朱叫来的人帮忙，道衍的寺院很快被收拾了一遍。
朱元璋和道衍坐在一边闲聊，道衍从他口中知道了许多让自己开心的事。
显微镜的出现，似乎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许多人的观念。
至少见证过水中虫的那些官员，默默喝起了开水。
这个变化，也许对这个时代而言看似微不足道，可道衍却觉得比皇帝强行推行喝开水，更加重要。
喝开水是一個健康的观念，但古代的资源不允许平常的百姓干得起这种事。
就算皇帝有心推广，其实也推广不起来。
而京城富户自发喝开水，形成一个潮流之后，反而能潜移默化地改变这个世界的习惯。
在这个文盲率占了99%的世界，想要百姓明白微生物和细菌的危害很难。
可一旦喝开水变成精英阶层流行习惯，百姓们慕强，说不定还能吸引更多人将这件事变成一种高尚的，值得去模仿的事情。
当然，也许还有更好的方法，那就是通过宗教，鬼神去影响。
道衍虽然不怎么相信神佛，却不会太过反对鬼神之说。
宗教是把利刃，用得不好伤人伤己，但用得好，却也可以利益众生。
如果道衍有的选的话，他宁愿当一个神棍，也好过成为一个科普的无神论者。
只是想要当神棍……
道衍看了老朱一眼，感觉还是算了。
老朱聊到孔克仁的问题，也聊起了孔家。
“如你所愿，陛下应该是要对孔家动手了，你猜猜咱们那位陛下，会不会让孔克坚消失？”
朱元璋没有直接封孔克仁为衍圣公，而是给其他人留下一个悬念。
他故意询问道衍，想要听听他的意见。
道衍看了老朱一眼，他头上的旁白已经说明了他的目的。
“不会……
陛下乃是励志做千古一帝之人，岂会如此小肚鸡肠？”
朱元璋闻言浑身剧震，狐疑地看着道衍。
他可不是随便几个马屁就能忽悠的人，而且道衍突然扣给他这么大一个帽子，他第一时间只会怀疑道衍是不是识破了他的身份。
“千古一帝，这话太重，怕是没有几个皇帝受得起……”
朱元璋眯着眼，眼中有一丝杀机隐现。
道衍装作没看见，只是笑笑：
“当然，在贫僧心里，目前能称得上千古一帝者，唯秦皇，汉武，唐宗算半个，陛下目前还不算……
始皇帝统一度量衡，书同文，车同轨，将本是混乱的中原，融合成一个民族，从此大一统的观念在华夏扎根，无论天下如何分裂，总有人觉得，他应该统一天下……”
道衍说出始皇帝的功德，朱元璋想想确实也是如此，微微颌首。
“然始皇帝虽然伟大，可他创造的王朝却不长寿，当时，天下分裂的危险尚在，多亏了汉高祖的出现，延续了郡县制，而不是如韩信期望那般，回到分封旧制。
但终汉一朝，对我华夏贡献最大还是汉武。
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中华……
始于汉武朝也……
秦皇汉武，打造了我汉家人的精神图腾，从此我们以汉人自居。
所以在贫僧心中，二者可为千古一帝！”
“那唐宗呢？”
“唐宗无疑是个伟大的君王，也是我汉人王朝的巅峰，然贫僧只给唐宗半个，是因为他为我华夏锦上添花，却没有机会雪中送炭。
没办法，那是唐宗的运气，也是他没有机缘！”
朱元璋此时算是明白道衍的评价标准。
他并不是以哪个君王的成就评价的。
唐太宗论英明，不会比秦皇汉武低多少。
可是他所处的时代，并没有让他救中华于水火的机缘
那自己？
朱元璋想到道衍对他的评价，他也不过是将蒙古人赶出去。
“陛下呢？”
道衍说到自己就不说了，老朱忍不住追问道。
道衍看了他一眼，说：
“如果陛下打下元大都，就算半个千古一帝了！
李施主，你可知道上次汉人朝廷掌控大都，是四百多年前的事了？
幽云十六州，乃是我中原的屏障，失幽云十六州，也是过去四百年华夏战乱，异族入侵的主因。
能拿回幽云十六州，陛下已经完成了汉家先人四百年的夙愿。
四百年啊……”
道衍一声感慨，仿佛将朱元璋带在四百年的岁月中穿梭。
他的目光，逐渐柔和下来。
不是因为道衍这个马屁拍得他很开心，而是道衍言之有物。
原来，将蒙古人赶回草原，居然有这等意义。
一种史诗感，责任感，充斥朱元璋全身。
千古一帝。
以前自己跪在父母尸体前痛哭的那个孩子。
第一次和马秀英在洞房中，那个略显自卑的自己。
还有第一次登基皇帝，那个心中觉得不真实的自己。
“原来朕，也有机会和秦皇汉武并肩吗？”
朱元璋心中的斗志，逐渐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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