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常一脸嫌弃地望向慧昙法师的脚下,毫无疑问,他嫌弃的味道就是从这里而来。
道衍和慧昙二人顿时明白,张正常是嫌弃两人的鞋底太脏。
古代不比后世,压根没有公共卫生的概念。
哪怕是应天府这座大明都城,路上的卫生状况也是一言难尽。
应天府大部分的路面,都是土路,而且因为客流多的缘故,路面状况还非常差。
没有下水道,没有排水渠,客商的马匹,牲畜在大街上行走,留下来的屎尿粪,基本随处可见。
他和慧昙法师走路前来,虽然路上处处小心,可依然不免沾染一些味道。
而张正常不说慧昙,唯独将他拉出来说,摆明就是杀鸡儆猴。
“慧昙法师和弟子应该是步行而来吧,也难怪有些味道,难道天界寺不曾配备车马,若是如此,贫道愿意送大师车马……”
张正常的态度,有点故意针对二人的意思。
慧昙法师闻言不动声色,他只是淡淡道:
“比不上张家财大气粗,良田万亩,贫僧的天界寺虽有车马,却只在去宫里面见陛下的时候,才会乘坐!
佛门之中,众生平等,天界寺的财物更不是贫僧私产,不敢轻动!
如果真人要送贫僧车马,贫僧自是不敢拒绝。
且,贫僧也会禀告陛下,颂扬张家的大方!”
提起朱元璋,张天师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慧昙回头问宋濂:
“夫子,可否找人带我们师徒,去寻个洗脚的地方?”
宋濂颇为尴尬:
“其实老夫并不觉得臭……”
“师父,当年惠能祖师于法性寺,听见一僧道“风吹幡动”,又听一僧说“幡动而知风吹”,惠能却道:“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
夫子心中有浩然气,自是巍巍不动,但我们却不能不照顾心动之人!”
慧昙没说话,道衍却自顾说起来。
他一说话,怼得张天师脸都黑了。
这小和尚是讽刺自己没有定力,心绪乱动?
道衍只是白了他一眼,他本不想与老张为敌,奈何他觉得自己是软柿子。
你说你吵架惹谁不好,偏要跟和尚吵架?
自古以来佛道之争,不说别的,就吵架可是佛门的传统艺能,何况慧昙大师还出身禅宗,嘴炮技能更是点满。
张天师的一番操作,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道衍对佛门虽然谈不上好感,可毕竟也顶着个和尚的身份,而且他还被老张骑脸输出,没道理不给他一点反击。
慧昙拉着道衍出去洗脚,道衍回头,却见宋濂还在安抚老张。
他觉得好笑,老张针对慧昙虽然事出有因,可他的态度,却也说明了龙虎山张家经历百年的富贵,有些认不清楚形势了。
佛门道门,自古争斗。
向来是道兴佛衰,佛兴道亡。
元朝一朝,却和别的朝代不一样,佛道二门,乃至其他教派,都很兴盛。
这源于蒙古人和其他汉族王朝不一样的统治方式。
他们将释道儒都当成宗教,也用宗教的方式管理。
对于各种宗教而言,蒙古人大抵都能做到尊重,并且任其发展。
然初期的道教气运,并没有落在龙虎山上。
当年全真道丘处机面见成吉思汗,为全真道争取了泼天的富贵。
蒙古的皇帝对于全真道,也很是照顾。
当时的龙虎山张家,只是偏居一隅的角色,哪怕得了官方认可的天师名号,可依然比不上全真。
张家能崛起,总体而言还是和元初那场佛道之争有关。
全真道和佛门辩论,输得一塌涂地,也输掉了自己的前程。
老张家正是跟着佛门的大胜一起上位的,按道理他们最应该知道佛门嘴炮的功力?
只是近百年年富贵,张正常大概已经忘记了元初那场让人恐惧的大辩论,也和当初的全真道一般,变得不接地气起来。
道衍和慧昙洗好脚,回来的时候张正常已经不在。
宋濂满脸抱歉的表情,慧昙表示不在乎。
“大师莫怪,恐怕那位天师是听到了一些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宋濂的语气中,似乎有种怪罪慧昙的意思。
“是指陛下问关于龙虎山的事,贫僧说了龙虎山不是?
难怪今日张真人故意针对……”
对于自己背后说人坏话的行为,慧昙坦然承认。
道衍默然,他其实从宋濂头上的旁白也猜出大概。
【慧昙并不认为自己有错,虽然他并不向往名利,然每次改朝换代都是佛门和道门之间关于气运的争夺,他被推到佛门领袖的位置上,就注定他必须要为佛门的前程,打压道门……】
佛兴道衰?
道衍暗笑,无论是慧昙大师还是张正常,都低估朱元璋了。
这位皇帝的宗旨,是让大家都不好过。
关于张正常的问题,众人很快略过。
慧昙和宋濂聊起家常,期间宋濂对道衍这位新来的神僧十分感兴趣,他问起道衍的来历,道衍也老实回答。
“原来是席应珍,那就难怪了,老夫与他交往!”
宋濂因为席应珍的关系,对道衍越发认可起来。
他干脆想让道衍给他起个卦,道衍本想拒绝,但想了一下同意了。
“明年,宋先生有个名留青史的机会,但这个机会也会成为您的遗憾!”
他没有多解释什么,只如神棍一般不再解释。
宋濂微愣,但他让道衍给他算命,也就是游戏一番。
慧昙见事情差不多了,主动提出告辞。
宋濂想让仆人送他们,却被慧昙拒绝。
“你在宋夫子家,似乎很是拘谨?我今日带你前来,本想让你表现一下,好求個前程。
你莫看他没有什么实权,他可是太子的【五经师】,而且无论是刘基,李善长还是章溢等人,都与他关系很好……”
道衍闻言微微感动,慧昙对他好,也许有朱元璋的因素,可他依然能感受到慧昙的关心。
尤其是他头上的旁白显示,慧昙确实欣赏自己,
他忍不住提醒慧昙:
“主持,您为什么会主动挑衅张家,这不是您平时的作风?”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若站在我的位置,你也会这样做。
所谓个人荣辱,和贫僧无关。
贫僧只想为我佛门,整一整改朝换代的运势!”
慧昙大师说完,开始咳嗽起来。
道衍赶紧过去扶住他。
“陛下看得起贫僧,将我送上天界寺之主的位置。
贫僧自觉时日无多,就不图那些虚名了!”
慧昙确实时日无多,这点道衍清楚。
他记得对方在洪武四年,就已经圆寂。
他不认同慧昙的做法,却尊重对方的立场。
既然人家真诚对待自己,道衍却是忍不住提醒对方一句:
“那您就没想过,陛下会不会喜欢您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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