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洁,晚风微凉。
白发男子右手揽住慕容云瑶的腰,像只大鸟一样在千家万户的房檐上飞掠而过,他的身法神妙至极,往往足未沾地,人已跃出数丈。无论是高大的殿堂,还是矮小的农舍,他都如履平地。慕容云瑶被他揽在臂弯里,如同在空中飞翔,一切美丽奇幻得仿佛一场梦。
不多时,两人便已越过高耸的城墙,来到一片茂密的林中。白发男子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反倒行得愈发急了,宛如一只大鹏在林间穿行。慕容云瑶方才还不时低头看看脚下的风景,此刻却已害怕得闭上了眼睛,只觉如刀般凛厉的劲风不断刮在脸上,面颊被刮得生疼。
良久后,慕容云瑶才觉得耳畔的劲风和缓下来,同时传来“轰隆隆”的水流声,自己的双脚也似乎踏踏实实踩在了地上。她忙壮着胆子睁开眼睛,见自己此时处在一个宽敞狭长的山洞里,一道水流湍急的瀑布,像门帘一样遮住了洞口,使这个看似寻常的山洞平添了一丝神秘。慕容云瑶看到那个挟持自己的白发男子正默默的伫立在自己面前,他的神情与之前相比有了几分变化,像似喜悦,亦像是孤寂。
慕容云瑶见状大声喊道:“老伯!你到底是谁?和我父亲是什么关系?你想把我怎么样?”她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语气间除了无法抑制的愤怒,还有愤怒背后欲盖弥彰的恐惧。
白发男子并不答言,却反问道:“你父亲是谁?”
慕容云瑶一怔,随即道:“我父亲是大宋开国元勋慕容延钊,你那天不是一口道破了嘛,为何还明知故问?”
白发男子继续问道:“那你觉得慕容延钊是什么样的人?”
慕容云瑶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白发男子摇摇头又问道:“那你觉得慕容燕云是什么样的人?”
慕容云瑶轻蔑的冷哼一声,“慕容燕云怎能与我父慕容延钊相提并论,他不过是个不识时务,妄想与太祖争夺天下,却又最终惨败的家伙而已。”
白发男子闻言苦笑数声,随后微微颔首,“你说的对,慕容燕云确是個功败垂成之人。可是如果有人告诉你,你并不是慕容延钊的女儿,而是慕容燕云的女儿,你会作何感想?”
慕容云瑶下意识的冷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可当她想起父亲尸骨未寒,一家人就把她赶出府门的情景,却突然笑不出声了,她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半晌后,她才固执的道:“不可能!休要胡说八道!就算本姑娘不是慕容延钊的女儿,也休想让我认慕容燕云那个贼人作父!”
白发男子面色微微一沉,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复杂至极,难以言说的情感,似乎有万语千言却又无从谈起,更无法谈起。
慕容云瑶自那日在山中与他相遇,一直觉得这位老伯十分可亲,可今夜却觉得他十分可怕,而此时此刻,她又莫名的觉得眼前这位老伯十分可怜,想出言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她才问道:“老伯,您到底是谁啊?”
白发男子闻言,眼中的光亮瞬间暗淡了,又变得像先前一样古井无波。只淡淡的道:“我姓穆,自号四无怪叟。”
慕容云瑶好奇的问道:“四无怪叟?老伯,您都有哪四无啊?”
白发男子苦笑一声,道:“无亲,无故,无敌,无爱。”
慕容云瑶道:“老伯,难道您在世间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吗?”
四无怪叟点点头,“亲近我的人,都因我而死,我亲近的人,都因我而散,世间再无亲人。”
慕容云瑶又好奇的继续问道:“老伯,看您的年纪,总该有几个故友吧?”
四无怪叟再次点点头,“以我为友的人,都为我而死,我以为友的人,都背离了我,世间再无故友。”
慕容云瑶微微叹了口气,随即道:“老伯,您真的天下无敌吗?”
四无怪叟苦笑一声,点了点头,“以我为敌的人,都被我所杀,我以为敌的人,都死在我前面,世间再无敌手。”
慕容云瑶仍锲而不舍的问道:“那您不曾有过爱人吗?”
四无怪叟目光变得越来越暗淡,最后仍点头道:“爱我之人,也为我而死,我爱之人,因我遁入空门,世间再无爱侣。”
慕容云瑶本想劝劝面前这位老伯,可老伯的四个答案,让她的心都随着沉了下去。父亲死后,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可怜,也觉得云子霄、万剑锋、赵德芳等人都很可怜,可比较之下,谁又能可怜过面前的这位老伯呢?
没有亲人便无人依靠,没有故友便无人共助,没有敌手便无人挑战,没有爱侣便无人相守。试问一个人活在世间,若四样皆无,那他又何以为生,为谁而活呢?
不知过了多久,四无怪叟才道:“你父亲曾是我的宿敌,我之所以还活在世上,就是为了与你父亲再战一场,可惜他却死在了我前面。不过伱既然是他的后人,理应替他应战,小姑娘,你敢接受我的挑战吗?”
慕容云瑶不由一惊,暗道:“光凭他的轻功我就望尘莫及,莫说要打败他?我就是再苦练十年,只怕都还不如他徒弟段思明呢,等我练成能战败他的武功,只怕他那时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四无怪叟似乎洞悉了慕容云瑶心中所想,缓步点燃了石洞上的几个火把,洞内立刻亮了起来。慕容云瑶借着悠悠的火光,清晰的看到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着各式各样的武功秘籍。都是当今各大门派的绝学,更有几种早已绝迹江湖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绝学,只要学会其中任意几种便能叱咤江湖,无敌天下,若能将这石壁上的武功全部学会,就算打破玄之又玄的生死玄关,从而延年益寿、百毒不侵,只怕也并非难事。
慕容云瑶惊呼一声,快步在石洞中走了一圈,不断打量着壁上的功法,许久才问道:“老伯,这些武功都是您刻的吗?难道您一人精通这么多绝世神功?您可真是位奇人呀!在通灵峡多次出手相助的高人就是您吧?”
四无怪叟微微一笑,笑容间却满是苦涩,“是啊,我年轻时曾如饥似渴的攻读各派绝学,并在机缘巧合之下自创出几门功法,可惜现在都用不上了。至于通灵峡之事,我不过是不愿见你死在旁人手中罢了。”
慕容云瑶心中油然升起一阵崇敬之情,“老伯,我以前只当我父亲武功独步天下,可与您比起来实在相差太远。我纵然穷极一生,也不可能代替家父打败您,您还是放我走吧。”
四无怪叟冷笑一声,“你如此没有胆量,又不愿刻苦专研武学,日后如何在江湖上安身立命?你不是想走嘛,那好!现在摆在你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是在三月之内学会石壁上的任意几种武功,然后接我十招,接得住我放你走,可若接不住,此地就是你的埋骨之处。二是你陪我住在这个阴冷潮湿的归龙洞中,侍候我一辈子,何去何从?你自己选吧!”
慕容云瑶骄横跋扈惯了,何时受过如此对待,她正欲伺机逃跑,可转瞬又一想,“就是父亲在世,恐怕也不是这位老伯的对手,我又如何逃得出去!”想罢,她只好咬紧牙关,竖起食指道:“我还是选第一条吧,我可不想在这种古怪的地方住一辈子,云哥哥还等着我呢!”
“云哥哥?”四无怪叟微微一怔,问道:“你说的云哥哥可是云子霄?他还活在世间?”
慕容云瑶惊讶的道:“老伯,您认识云哥哥?”
四无怪叟笑了笑,不再言语,缓缓坐在洞口,封住了慕容云瑶唯一的去路,“好了,你的话太多了!要是再不开始悉心练武,你绝难活着接我十招!”
慕容云瑶有些不情愿的应了一声,随后缓步走到最里面的石壁前,捡起地上一根树枝为剑,照着石壁上的武功练了起来。
几个时辰后,慕容云瑶累得精疲力尽,躺在地上不断喘着粗气。四无怪叟不由望了她一眼,神情间有些心疼,可随即却又板起脸,冷冰冰的道:“才练这么一会儿就偷懒,你如何才能在三个月后接我十招!”
慕容云瑶躺在地上抱怨道:“老伯,我己经好几个时辰没吃过东西了,哪有力气练功?您要是再不给我东西吃,到不了三个月我就活活饿死了!”
四无怪叟闻言急忙站起身,道:“好,好,我这就去给你弄吃的。”他话音未落人已走到洞口,纵身一跃便已消失不见了。
慕容云瑶见状微微一笑,暗道,“老家伙,饶你武功再高,可脑子没我灵光又有什么用!你走了,本姑娘还会老老实实待在这种鬼地方吗?”她想着一轱辘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快地跑到挂着水帘的洞口前。
“本姑娘自由了!”慕容云瑶说着一脚踏出洞口,本能地向下看去,只见距洞口十余丈的下方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那条湍急的水帘从洞口上方直直落下,在谭中激起巨大的水花。人若在此等高处跳下,不说粉身碎骨,也必定骨断筋折!慕容云瑶惊呼了一声,吓得忙收回脚,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好一会,她才稳住了心神,长长叹了一口气,“唉,看来武艺高强有时比脑子灵光更有用啊,若练不好武艺,莫说是接老伯十招,就是想离开这里都难如登天!”她无奈又返回石洞深处,比照石壁上的秘籍继续操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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