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孤星,九宫山阴森中透着诡异。
朦胧的月色斜斜映照着古木、险峰,隐隐能听到狼群仰望月光长啸,黑暗中似乎潜藏着无尽杀机,只要行差踏错半步,便将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此情此景任谁都不敢在这一时间上山,但此刻却偏偏有一骑白马,在狭窄的山路上疾驰,仿佛白色的闪电,一闪即过。奇怪的是在这匹白马后面竟还紧紧跟着一匹白马,同样四踢奔腾如飞。
寻常之人绝不会在深夜策马上山,更不敢这般打马如飞,眼下的情形只有一种可能——仇杀!
“宇文延懿,你这奸贼,有本事下马决一死战!”后面那匹马上传来一位姑娘的历喝声,划破了寂静的夜色。
姑娘的喝声未落,前面那匹白马竟骤然停了下来,一位紫袍将军翻身下马,从腰间缓缓解下了佩剑。他点指着后面马上的姑娘,发出几声冷笑,竟比狼群的长嗥声更令人不寒而栗。
“符馨莹,你不要逼我杀你!我一生从不杀女人,可你若一心求死,我也只有辣手摧花了!你哥哥的确是我杀的,但他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紫袍将军冷傲的说着,手中佩剑陡然出鞘。
符馨莹此时也已把马勒住,一跃身下了马背,竟在跃下的瞬间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她望着宇文延懿冷哼一声,一步步逼近,月光照在她手中的长剑上,泛起森然寒芒。符馨莹倒持宝剑,双眸紧紧盯着宇文延懿,似要喷出火来,“你既知道,还敢杀我兄长、掳我侍女、在我父面前装模作样,假仁假义,你难道不怕死吗?”
宇文延懿斜睨着符馨莹,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微笑,“符馨莹,念在以往的情分上,我不想杀你,你何必苦苦紧逼!我知道你师出天下第一大派,可你并不是你师父,伱与我交手只有死路一条,你真就那么想死吗!”
符馨莹并不答话,似乎已对宇文延懿彻底失去了耐心,身子倏然间向前一跃,手中长剑已幻化为千万寒芒,直袭向宇文延懿周身要害。常人见到如此凌厉的剑法,只怕都要吓得魂飞魄散,宇文延懿却笑了。他的笑容中满是讥讽,仿佛听到了世间最拙劣的笑话。
“云雷剑法?此等剑法也能杀我?”宇文延懿冷笑着,手中长剑猛然以上势下一剑划出,竟后发先至,在半空中发出“当当”的金铁交鸣之声,顿时火花四射。
突然,双剑相击之声停止了,符馨莹的剑招已被宇文延懿轻易化解,她不敢置信的注视着宇文延懿。宇文延懿的剑此时虽已落下,可招数却似乎并未使完,长剑竟猛然向上挑起,宛如一条出水的蛟龙。
符馨莹见状忙向后退出两三丈,这才堪堪稳住身形,她明白自己比之宇文延懿的差距,绝不亚于自己比之师父的差距,甚至更让她望尘莫及。
“符馨莹,你若罢手,本将军可饶你一命,否则今日你必死无疑!”宇文延懿手中长剑得心应手,如此刚猛的一击他竟能轻易收住势头,方才上挑之势随着他的话音,顷刻间变为直刺。
符馨莹忙举剑挡住刺来的剑锋,她本以为自己纵然不能将宇文延懿的长剑迸出,至少也能抵挡片刻。怎料双剑相击的刹那,宇文延懿的长剑竟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符馨莹的剑身洞穿,直点向她前胸。
“宇文延懿,你是人是鬼!”符馨莹瞳孔骤缩,脸上顿时满是惊慌,持剑的手都在不断发抖。她此刻再想挥剑,已难如登天,纵使弃剑后跃这种简单的动作,似也做的无比艰难。
宇文延懿本可轻易要了符馨莹的命,但此时他是不忍杀死符馨莹,还是不急于杀死符馨莹,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只见他一剑将符馨莹手中长剑甩出,任由她的长剑贯穿了身边的古木,直直钉入坚硬无比的山石中。
“奸贼!你为何不一剑杀了我?”符馨莹瞪着宇文延懿,双目已裂,鲜血顺着她的面颊淋漓而下,让人不忍直视!随即她心头升起一个不祥的预感,双手抖得愈发厉害。
宇文延懿倒持长剑,冷傲的望着符馨莹,尽显居高临下之势,“符馨莹,你没了剑,便如同没了命。你就快要成为一个死人了,不过在你临死前,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宇文延懿!你要么放我走,要么一剑杀了我!”符馨莹怒喝着,双手死死的捂住耳朵,再也不愿听宇文延懿多说一句话。
“符馨莹,或许你觉得我是恶魔,我该被千刀万剐,可你若听完这个故事,就明白到底谁才罪该万死!”宇文延懿冷冷的说着,目光直视着符馨莹的双眼,似要透过她的双眼望见她的灵魂。
符馨莹不知是被他的话镇住了,还是终究克服不了强大的好奇心,竟缓缓放下了捂住耳朵的双手。她望着宇文延懿的目光,此刻除了怨毒与愤恨,竟多了一丝费解。
“你听说过昔年的大燕皇帝慕容燕云吗?”宇文延懿缓缓的问道,语气间不知是敬仰,还是怨恨,抑或两者兼有之。
符馨莹茫然的点了点头,问道:“我们之间的仇恨,与昔年的燕国奸贼何干?他纵然再十恶不赦,和我们符家又有什么相干?宇文延懿,你要杀便杀,不要再信口胡言了!”
“奸贼?”宇文延懿又笑了,这次不是冷笑,而是苦笑,他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的道:“当年群雄割据,生灵涂炭,有谁是正义的?又有谁真是一心一意为了百姓?自古成王败寇,后来你们符家为之效命的宋国胜了,成了正统。而战败的燕国众人被你们辱为奸贼,若是最后的胜利属于燕国,那你们又算什么?”
符馨莹无言以对,沉默半晌才道:“你说的或许是对的,难道这会成为你杀人的理由?只因为大宋指认燕国众人为反贼,你便看不过去,一心想替他们复仇吗?”
“不,只是这个故事定要从燕国灭亡时讲起。”此时宇文延懿双目望向夜空,往事一幕幕纷至沓来,他眼中竟莫名闪起泪光,声音也变得轻柔,“那是十五年前的事,当时我还小,经常在家门前抓蝴蝶,蝴蝶飞得太快、太高,我无论如何也抓不到。直到有一天来了两個外乡人,他们都长得十分英俊,一个腰间配剑的大哥哥下了马,走到我面前,一伸手就帮我抓到了蝴蝶。说来也怪,那蝴蝶竟在他掌心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一般。我伸手想去接,可蝴蝶却突然飞走了,一下就飞到了空中。大哥哥告诉我这里曾叫燕回院,是他的家,小时候也经常在门前抓蝴蝶。父亲知道后便请他们在我家中住下了,一住就是好多天,直到有一天夜里佩剑的大哥哥离开了庄院,不知去了哪里。第二天众人把他抬回来时,已经奄奄一息了!”
符馨莹此刻似乎忘了仇恨,也忘了畏惧,竟下意识的问道:“佩剑的大哥哥是谁?他怎么了?后来治好了吗?”
宇文延懿摇了摇头,“后来他病死在我家中,众人把他埋在离我家不远的山岗上。同来的褐衣叔叔,武功虽然不如大哥哥厉害,可也足已叱咤江湖,所以在父亲的提议下,我拜他做了师父。没过多久,师父回辽国了,我也跟着他到了辽国。那段日子虽然很苦,很累,但却简单快乐。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争权夺利,更没有血雨腥风,那是我过得最无忧无虑的时光。直到有一天夜里,我得到一个消息,一个让我彻底走上复仇之路的消息。”
符馨莹问道:“是什么消息?”
宇文延懿并未急于回答,眼中流下两行冰冷的泪水,他拭干泪水继续道:“没错,我家中出事了!我的父母,我的亲人,从小侍奉我的仆从全都被官府杀害了。罪名竟是窝藏反贼!那位佩剑的大哥哥竟是宋人口中的奸贼慕容燕云,只因我们收留了他几日,当地的狗官就以窝藏奸贼的罪名,杀了我一家几十口。你现在不过死了个哥哥,便疯了似的要报仇,可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符馨莹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怜悯,可随即便被愤怒所取代,怒喝道:“你怎么过来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和我们符家又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你家破人亡,就想毁了别人的家吗!”
宇文延懿反问道:“你听说过刘钰吗?”
符馨莹点点头,“当然!他曾是父亲的爱将,也曾是我的义兄,昔年周世宗离世后,我父亲曾一度被贬,太祖离世后,我父亲又被明升暗降。若非义兄屡建奇功,又知恩图报,多次在圣上面前保举我父,只怕我们一家永无出头之日。可惜后来他死在了一个辽国高手的手里……”
她说着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竟发出一声尖叫,她颤抖着点指宇文延懿,质问道:“你说你曾师从辽国,莫非杀我义兄的辽国高手就是你!”
“哈哈哈!”宇文延懿发出一阵得意的冷笑,“没错,杀死他的辽国高手就是我,可他死有余辜!因为当年杀良冒功的就是他,如果没有他,我们一家就不会死,你们符氏也会随着太祖驾崩而没落!你们符氏是踩着我们宇文家的尸骨才有了今天,重新爬上了如此显赫的地位,继续享受着本不该再属于你们的荣华富贵!我的故事讲完了,你现在还觉得该死的人是我吗?”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一定是你编出来的鬼话!”符馨莹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拼命否认着宇文延懿说的一切,她不愿去相信这罪恶、血腥的往事是真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自欺欺人。
宇文延懿冷笑道:“你再大的叫声也无用,既不能让我的家人起死回生,也不能阻止我报仇!只能自欺欺人,徒增恐惧!”
符馨莹似乎已经疯了,竟在宇文延懿面前跪了下来,不断磕头,额头鲜血直流,口中大喊着,“你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我求求你,这些都是我义兄做的,和我们符家没有关系,家父并不知情,他是无辜的!是他一手将你提拔到现在的位置,也是他传授你马上功夫。如果没有他,你现在什么都不是!”
“他无辜?难道我的家人不无辜吗?当初我连慕容燕云是谁都不知道,一家人就因其惨死,而你的义兄正是为了巴结你父亲才杀良冒功,如果你父亲能出言阻止,一切还会是今日的结果吗?还有,你说现在的位置?我现在的位置就是去荒无人烟的邕州,去给赵普的妹夫做个小小的偏将!如果他真的念及父子之情,就不该三番五次派人杀我,你若念及兄妹之情,便不该截走我的塘报,想置我于死地。冤有头债有主,我本想只杀刘钰一人,是你们非要找死,这能怪我吗!”
“你……我……”符馨莹被宇文延懿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她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反驳,都显得苍白无力。大错既已铸成,纵然神仙也难以弥补,更何况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
半晌,符馨莹望着宇文延懿,一字一顿的道:“你杀了我吧。”她的神情十分冷静,冷静得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似乎只有死才能让她不去直视曾经的过往,不去分辨到底孰善孰恶,孰黑孰白。
宇文延懿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随即目光变得阴鸷无比,“我知道一个女人承受不了这些,我这就帮你解脱!”他说着一步步逼近符馨莹,手中长剑寒芒一闪,已洞穿了符馨莹的咽喉,鲜血喷出,香消玉殒,直归九霄。
此刻狼群似乎嗅到了血腥气,从四周慢慢聚来。长嗥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九宫山。宇文延懿翻身上马,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目光冷漠的从符馨莹尸身上扫过,随即策马西行,转眼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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