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谯楼才敲过五更,云子霄便披衣而起,走到窗边,他抬头向窗外望去,目光十分复杂,似乎望见的不是天空,而是整个天下。
这时房门突然响了,敲门声把云子霄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正要开口询问来人是谁,赵德芳的声音已传了进来,“表兄,你若想进殿面君,这就随小弟进宫吧!”
云子霄闻言打开房门,见到赵德芳正站在门口。他一改昨日富贵公子形象,换上了一件杏黄色的蟒袍,怀中抱着太祖御赐的那柄凹面金锏,整个人显得愈发俊秀儒雅,贵气逼人。
赵德芳见云子霄开了房门,一笑道:“表兄,这么早叫你起来,小弟实在于心不忍,不过若是我们再不动身,只怕圣上就要退朝了!”
云子霄望了一眼他手中金锏,这柄传说金锏能上打昏君,下打佞臣的金锏。他淡然一笑,拱手道:“无妨,我们这就进宫。”
很快,两人就到了宣德门前。
赵德芳时常入宫,并不觉得皇宫有何出奇之处。可云子霄却是初次入宫,心中有种莫名的压力,他不由抬首仰望巍峨宏伟的宣德门,一时有些愣神。
“表兄,你发什么呆?不会是怕了吧?”赵德芳见云子霄脸色有些反常,笑着打趣道。云子霄摇摇头,正要说话,这时有几位大臣也恰好到了宫前。他们见到赵德芳,都颇感意外,可随即回过神儿来,连忙过来施礼。
为首的是位文臣,大约四十出头的年纪,生得甚是儒雅,胸前五缕长髯,把他衬得越发气宇轩昂。他率先朝赵德芳深施一揖,恭敬的道:“下官卢多逊见过八王千岁。”
赵德芳道:“平章大人不必如此,先皇在日都对您礼敬有加,小王可受不起您的大礼,快快平身吧!”
“多谢千岁!”卢多逊说着直起身,恰好望见赵德芳身边的云子霄,神情变得有些敌意,“赵大人,您不在地方操劳政事,怎会在此?”
云子霄闻言有些诧异,扭头看向赵德芳,一语不发。赵德芳见状笑道:“卢大人,您认错人了!这位是小王的表兄云子霄,并非赵则平。不瞒卢大人,我这位表兄确与赵普十分相像,小王初见表兄之时,也险些把他误认做赵大人!”
卢多逊再三打量云子霄,脸色才微微和缓下来,可随即他眉头却又微微蹙起,“千岁,莫怪下官多言,您这位表兄当真非同小可!方才第一眼险些把他认做赵则平大人,可细细看来,又能在他身上看出昔年水云阁那个奸贼云逸墨的影子。”
云子霄见卢多逊出言不逊,心中怒火霎时腾起!可脸上虽依旧波澜不惊,但双手在袖中攥得“咯咯”作响,如果卢多逊再敢多说一句,云子霄一定用拳头送他进皇宫的大门。
赵德芳忙笑道:“卢大人,您当真好眼力,我这位表兄正是昔年水云阁阁主云逸墨之子!不过您说表兄的父亲也就是我的舅父是奸贼,恐怕有些不妥吧?”
卢多逊阅人无数,闻听八王所言颇有怪罪之意,知眼前这位少年绝不是等闲之辈。脸上神情一凝,随后笑道:“哈哈,方才下官口无遮拦,还望千岁和云公子勿怪。”
云子霄见状道:“昔年各为其主,其中孰是孰非谁能说清?今日卢大人得知云某身份,却没叫人把我抓起来,云某更是感激不尽了!”
赵德芳也忙道:“卢大人,小王这就带表兄进宫面圣,咱们一会儿垂拱殿再会!”他说着带云子霄径向垂拱殿而去。
两人刚走不远,卢多逊身后众人就议论纷纷起来,有人问道:“卢大人,您为何不下令将这个贼人之后抓起来?若任由他进殿面君,万一他斗胆行刺万岁,岂非我辈之过也?”
卢多逊冷笑道:“诸位,尔等只看其一,不看其二?今日八王能带他入宫,说明此人深得八王信任,我若贸然行事,势必得罪八王!若是今日无事还好,若是有事,责任也不在我等身上,只能八王一人承担!难道诸位都忘了,如今官家的心腹之患是谁吗?”
不多时,赵德芳便带着云子霄步入金殿。只见殿中站着十几位形貌各异的重臣,正在等待皇帝上朝。他们见是赵德芳来了,也都纷纷前来见礼。
众人正相互寒暄之际,内侍行首王继恩从后宫转进大殿,高声喊道:“万岁驾到!”他的话音未落,赵光义便已缓步而出,坐上那张千万人梦寐以求的龙椅。
云子霄从未见过赵光义,不免仔细打量一番。只见赵光义年纪在五旬左右,生得方面大耳,浓眉龙目,虽已上了些年纪,可依旧神采照人,令人莫敢逼视。
众臣见到赵光义,忙大礼参拜,三呼万岁。赵德芳也用手中金锏朝赵光义点了三点,算做行礼了。
赵光义笑道:“众卿家,平身吧!”
众人又齐道:“谢万岁!”这才都纷纷直起身。
赵光义看向王继恩,王继恩当即会意,高声道:“诸位大人,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王继恩的声音还未落地,武班之中便走出一员上将,“官家,末将有本要奏!”云子霄目光看向说话之人,但见他生得剑眉虎目,顾盼之间不怒自威,可除了通身的威风外,竟还隐隐透出一股儒雅,可见绝非一介勇夫。
赵光义见说话的是枢密使曹彬,忙问道:“曹卿家有何本奏?”
曹彬有些担忧的道:“官家,自太祖开创大宋以来,河北道便是大宋与辽国的边境,乃兵家必争之地。昔日有老将符彦卿镇守,纵然辽国倾巢而出也未必能耐何老将军。可老将军告老还乡后,河北道便由其子符昭信接管,若是太平年间自然无妨,可如今辽国又屡犯河北重镇,倘若辽兵入侵,只怕符将军未必能担此大任啊!”
赵光义笑道:“河北不是还有宇文延懿吗?朕听说宇文将军之神勇可绝不在昔年符彦卿之下!”
“官家此言差矣!”大将潘美闻言也上前几步,谏言道:“官家,常言虽道虎父无犬子,可论及才能,符昭信与其父符彦卿相去甚远。而宇文延懿虽文武双全,屡建奇功,可符昭信对其嫉恨已久,只怕一山不容二虎啊!所以依末将看,不如在朝中派出一员上将,代符昭信掌管河北,方为上策!”
赵光义见两人都这么说,不禁有些迟疑道:“两位卿家所言有理,论及才能符昭信确不如其父符彦卿,身为国舅又有些仗势欺人,好在宇文将军不与之计较。加之辽国已被慕容卿家打得元气大伤,想必近期不敢再大举进攻了,所以朕认为时下有符卿家镇守宋辽边境应该绰绰有余。”
曹彬仍有些不放心,“官家,纵然您不愿换将,也总该多派些人手前去相助,不然河北一旦有闪失,则北方危矣!”
赵光义点点头,“曹卿家所言有理,朕近日就物色人选。”他说完扫视众人道:“朕今日略感不适,不知哪位卿家还有本奏?若无人动本,便退朝吧。”
赵德芳忙道:“官家,臣有本奏!”
赵德芳是朝堂上的稀客,常常数月不上早朝。众人见他今日不但上朝,居然还出班奏本,都大感意外。个個都像看戏一样看着他,都觉得今日这早朝是来着了。
赵德芳全不理会众人目光,兀自道:“官家,古人言‘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近日小王偶然间为您寻得一位高人,还望看在小王的面子上将此人委以重任!”
赵光义见此很是吃惊,闻言有些不敢置信道:“皇侄,你所言当真?那位高人现在哪里?”
赵德芳一指身边的云子霄道:“官家,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是小王失散多年的表兄,不但是位剑术高手,而且论及运筹帷幄更是少有人及,还望官家慧眼识英才,委以重任!”
赵光义好奇的道:“皇侄,你说他是你的表兄?可朕记得你母亲只有一个兄长,也是幽氏家族中唯一的子嗣,当年他与慕容燕云交往甚密,后来被我大宋官军剿杀。朕记得此人生前并未留后,不知皇侄何来的表兄?”
赵德芳解释道:“我这位表兄乃是昔日燕国丞相云逸墨的独子。云逸墨与家母幽若雨本是一对亲兄妹,只因当年江湖上发生巨变,祖父母为保全他们的性命,才致使骨肉分离。若非昨日表兄对我言明,我对此事也是一无所知呢!”
方才殿中还一团和气,可闻听此言,个个脸上都露出敌意,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赵光义也面色不善道:“皇侄,当年宋燕交战之时,你尚在襁褓之中,你可知当年我大宋死了多少将士,你不了解云逸墨朕不怪你。但今日朕必须和你言明,云逸墨乃慕容燕云同党,是意图颠覆我大宋的逆贼。当初太祖在日,费尽周折才终将其剿灭,如今伱却保举他的后人入朝为官,你有何颜面见黎民百姓,休要再说!朕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
赵德芳被赵光义说得一时语塞,正不知道该如何辩解,云子霄却突然冷笑道:“哈哈,我只当大宋皇帝是位有道的明君,没想到竟也如此糊涂!像这样糊涂的庸君,云某不保也罢!”
赵光义闻言怔住了,莫说他现在是九五之尊,就是他做晋王之时,也从未有人敢当面对自己如此出言不逊。未待赵光义出言,文臣董礼当先怒道:“姓云的,你父亲当年鬼迷心窍,伙同慕容燕云那伙贼人与大宋为敌,死有余辜!你身为贼人之后,今日竟还敢上殿面君,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真是好大的胆子!”
云子霄冷冷的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数易其主的董大人。若别人说云某好大的胆子,我还真不敢实受,可董大人出言相赞,云某自认还是当得起的。毕竟云某身为燕国丞相之后人,还敢上殿面见宋主,不像董大人贪生怕死只会劝主投降!”
他说着忽然笑了,“不过大宋能有今日的万里河山,也多亏你董大人的功劳。若不是你劝主投降,世上怎会涌现出诸多佳诗美文呢!唐主李煜怎写得出‘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蜀国国君孟昶的夫人又怎写得出‘十四万人起卸甲,竟无一人是男儿’呢!”
董礼闻言顿时面红耳热,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哪还敢再与云子霄称口舌之快。这时董礼身边的窦仪点指云子霄道:“竖子,不得无礼!我们先不论你是否是反贼之子,更不论你是该死该活。我单问问你,你到底有何本事敢藐视我大宋群臣!”
云子霄道:“有何本事?云某不敢自夸海口,文能治国,武可安邦!诸位有谁不服,可当众比试!若有人能胜过云某,我情愿当殿自裁!”他说完扫视在场众人,满朝文武被他气势所迫,竟无一人敢上前挑战。
赵光义见状叹了口气,“唉,云少侠,朕相信你有才华,也并非不愿委任你官职,可你的身份实在让朕难以安心啊!”
云子霄问道:“官家,您自认是位明君,还是位昏君?”
赵光义答道:“朕虽不敢自比尧舜,可也算是位有道之主。”
云子霄道:“官家认为蜀之刘禅与您相比如何?”
赵光义笑道:“哈哈,刘禅昏聩至极,如何与朕相提并论!其父还算是位英雄,要比也该与其父相比吧!”
云子霄又问道:“那官家认为周之武瞾与您相比如何?”
赵光义又笑了,“武瞾虽是位明君,可毕竟是女人,终归头发长见识短,自然略逊朕半筹!”
云子霄一笑,追问道:“既然官家自认是位明君,那请问为何刘禅能于危难之际委任夏侯霸,武瞾能于富贵之时器重上官婉儿呢?难道刘禅不知道夏侯霸的父亲死于蜀将黄忠之手,武瞾不知道上官婉儿之父丧于其牢狱之中吗?试问官家自认在此二人之上,可胸怀却为何反在此二人之下呢?”
赵光义点头,似乎深以为然,可嘴上仍道:“云少侠,你既能谈古论今,必定听过‘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吧?刘禅也好,武瞾也罢,那都是千百年前的事了,怎能拿来与如今的情形相提并论?”
云子霄不慌不忙指着满朝文武道:“那请问官家,满朝文武之中,有几人生下来便是宋臣的?据我所知,这些人大多是它国降臣,为何官家却能与之倾心相交,唯独对在下另眼相看呢?”
赵光义被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道:“这……这个……云少侠所言有理,是朕一时糊涂了。不过眼下朝中已无空缺,朕就是念你是个人才,只怕也有心无力了!”他说着看似无心的瞥了一眼曹彬。
曹彬会意,忙上前道:“官家,末将以为河北缺少良将,既然云少侠自认文武双全,何不派他暂赴河北,以解边关燃眉之急?待到朝中官位有缺,再召他还朝不迟,那时满朝文武谁不心悦诚服!”
赵光义微微颔首道:“曹卿家所言甚是!然兹事体大,容朕思量一番,明日再定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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